看對方寫完問卷了,曦律收回紙、將名片遞出。「筆是謝謝你幫忙的小禮物,這是我的名片。」

 

下意識藉此拖延時間,他完全無法自控的考慮要拿出手機假裝這份問卷還需要語音採訪,甚至進一步想用其他辦法要到對方的手機號碼。

 

他無法釐清這莫名的衝動,也不想去釐清,就是直覺非做不可。

 

先鈞接過,名片上的名字像椎刺扎進牠的心頭。「歸曦律……」律郎……你依然是這個名字。牠心道,在心頭一遍又一遍複誦對方的名。就像是咒,一次又一次種在心田。

 

聽對方唸出他的姓名,他靈光一閃笑起來。「你猜我的綽號是什麼?」

 

「嗯?」他清朗的笑音讓牠方寸一顫,不解。

 

「我阿爸幫我取名字時,不知是不是去Chinatown請人算命取的,這名字好難寫,還不幫我取英文名。我來澎湖後,同學就幫我取綽號,叫我『綠蠵龜』。」說著自己笑了,但他注意到對方沒笑,還用一種很像……憐惜的眼神看他,看的他有點尷尬的抓頭。之前他用這招本地人都會笑,但對方不笑讓他莫名氣餒。

 

「你不是臺灣人嗎?」注意到他的用語和口音,牠回視他反問。一想郎君被取笑,牠心疼的差點伸手要去摸摸他的頭安慰,幸好忍住了。

 

「我是澳洲華僑。」不小心對上對方潤澤的唇,他隨著那開閤思緒微微亂飄。

 

「怎麼來這念書?交換學生?」原來是投胎到洋人的世界去了。牠有點捨不得,又為他慶幸。離開這個傷痛的原生地到遠方重新來過,這樣很好。

 

「哈……我已經超過那個年紀了;是阿爸要我『落葉歸根』我才來的。」對方主動提問聊天的話題,讓他精神一振,方才的氣餒一掃而空。「我雖然是孤兒,但阿爸領養我時確定我姓『歸』,和他一樣是華人,東方是我們的故鄉。」

 

他不知為何想和對方說那麼私密的部份,明明才第一次見面、甚至相處還不滿二十分鐘,但總之他就是想說,想和對方拉近距離;唔,他可不承認自己像在用苦肉計。

 

牠聞言斂眼,暗自感謝他的養父。那位老人家應該是寬大慈愛的人,將他教養的很好。

 

半晌,牠抬眼回視他,軟語啟口:「曦律,是好名字。曦,代表『日光』。律,代表『法則』。它期許你成為像日光溫暖的人,並且遵循天地的法則,走在正道。」

 

他聞言一愣,第一次有陌生人這樣解釋他的名字。對方溫和又堅定的眸光,教他心緒震動,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名字有特殊的意義。

 

他吶吶的無法回話,見對方將他的名片收入證件夾、放在身份證後面。雖然只有一瞬間,他仍看見對方名字的前二字,第三字被手遮住了沒看見。是「佘先」……他忽然覺得座下在晃動好像地震了,又像在哪聽過這二字,脖頸瞬間刺痛了一下,強烈懷疑是不是中暑了?

 

甩頭轉了轉脖子,他見對方仔細收好他的名片,他霎時眼眶發熱、覺得對方好像將那紙片當成很重要的東西,給他強烈的好感,覺得他們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心緒震盪,他脫口而出:「先生,我可以請你喝茶嗎?」才脫口,他就為自己說了奇怪的話慌手腳。「我、我沒別的意思,是為了謝謝你幫我填問卷……」

 

他從沒這麼衝動的邀請過陌生人喝茶,才說完就想賞自己一拳!對方一定會覺得他要不是神經病,不然就是詐騙集團的歹徒。結巴的找不到方式表明自己真的只是想和對方喝茶而已、絕沒其他不良的企圖,他卻越急越說不清楚。

 

他的邀約化成牠心湖的熱浪湧上牠雙眼,喜悅的銳刺毫不留情扎入牠的胸口,好疼卻又歡喜。牠低首,不敢讓他看見牠像姑娘似的羞煞又喜悅滿溢。

 

牠斂眼,將激動的心緒掩蓋的一滴無存。將設計樸實的原子筆插在胸前口袋,牠抬頭對上他等待的不安表情。一瞬也不瞬的瞅著他,牠像要將他清朗的模樣再次刻上心版。

 

風停了、老街的布招像凍結了,路上的行車也都靜止。他的雙眼則沒了焦距、表情如木偶般呆滯。

 

牠顫抖的伸手輕觸他頰側,像觸及無價的珍寶。心湖為他揚起滅頂波濤,牠微笑,淚水煞不住滑落的回答:「律郎,可以。」

 

牠道罷起身,手指掠過他的相機。指尖所過之處,空間扭曲後又回復正常。腳步不穩,牠舉步維艱的走向公車總站。

 

 

 

風起,曦律打了噴嚏,茫然自己為何坐在這裡?

 

他不解的左右張望,完全想不起來逛完了天后宮不是要去中央街喝茶嗎?怎麼坐在公共椅上發呆?

 

揉揉些微痠疼的後頸,他收拾了背包,起身向老街的藥草茶店走去。

 

*   *   *

 

入夜,先鈞難以入眠,激動的情緒久久難以平復。

 

沐浴焚香,牠在晚課時虔誠向天地祝禱,感謝上天垂憐讓牠有幸再見情郎一面,感謝上天他過的很好。

 

做完晚課,牠跪坐幻化出曦律的名片,仔細端詳再端詳。這上頭印了數千年前牠給他的名字,也印著他現在所屬的校名和系別,以及牠絕不會回撥但已經牢記於心的聯絡電話。

 

律郎……在心底喃喃默念他的名,牠望著手上名片幻化出火苗燒了起來,毫無懼色。

 

小紙片很快的化成煙霧,轉瞬又幻化成尖銳的荊棘在牠周身亂竄環繞,接著緊縮了綑住牠的下身,緩緩沒入牠的雙腿。

 

律郎……含笑閉上雙眼,每一個刺痛都是甘美,牠拜伏在地、甘願領受。

 

*   *   *

 

曦律覺得今天從天后宮回來後,一直有些茫然。

 

他整理了問卷,做功課、讀書。晚餐後,沒去赴學弟們打籃球的約。九點半後他帶著用具,去附近的國小操場打完一套家傳拳。懷疑該不會是不夠累,又練了一套刀法和槍法。

 

累到全身發抖後,他仍覺得精神不太對勁,好像忘記什麼很重要的事,卻想破頭也想不起來。

 

回租屋處洗澡後,他整理好隔天上課的背包就去睡了。

 

 

 

夜裡,他睡的很不安穩。

 

矇矓之中,他看到前面一片白霧。霧氣消散後,是一望無際的白沙灘。

 

眼前的景象不是第一次看見,他清楚自己是在做夢,但彷彿能真正感覺到足下細軟的白沙,還能聽到柔柔的海濤聲。

 

這時前方幻化出一名長髮白袍的男子,輕笑著在海浪間踩踏,他可以想像出對方的笑音定是清脆爽颯。對方的臉看不清楚,迎風在浪花上飛掠,及踝的黑亮髮絲在半空飄逸成流星般的軌跡。

 

他莫名的想看清對方的臉,卻越是看不清。著急追去,他將對方撲進清涼的海裡,水花四濺。

 

雖被他撲倒,但對方一點也不生氣,還對著他語帶無奈又寵膩似的低笑、輕撫他的頭,啟口:「律郎……

 

 

 

猛地驚醒,他滿身大汗的發現天半亮了。

 

微喘氣,他訝異的盯著天花板,不解怎麼又做那個夢?

 

從小到大,剛才夢境中的男人至少在他的夢中出現過九次。

 

懂事以後,他一直以為夢中的男人是小時候和養父看過的華人古裝戲劇角色。那有若謫仙的身形,臉雖然一直是模糊的,但他相信那若是古裝戲,這男演員一定長的俊美空靈、舉世無雙。

 

大了點,他掠過不少華人圈的戲劇後,就確定夢中男子不是演藝圈的人,且那些古代的畫面也跟任何戲劇無關。

 

剛才是夢中的男人第一次開口說話,說的是「OO」。他確定對方說了二個字,而且是名字,但他現在想不起來了!

 

他生氣又擙惱的扒頭髮,低咒著翻身捶一下枕頭想再睡,偏偏睡不著了。

 

望著窗外的天濛濛亮,聽著早起的鳥鳴啾啾,他煩躁的起床吃點簡單的食物後,著裝慢跑去海邊晨泳。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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