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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馨的氣氛,教三妹後知後覺時候不早。

「鐵生哥,不必幫我磨到完,你才剛下工不是嗎?金女姊姊還在家等你。」

聳肩,鐵生不以為意。「不打緊,我時常慢下工,我和金女都吃的晚。」若兄長想幫忙他成功討到媳婦,應該不會在意慢點用膳。

「時候晚了就快回去,讓金女姊姊等的著急,我就對不住了。」

雖然她如此表示,但他執意幫到底,她也拒絕不了。

幸好有他幫忙,今天的米漿提早磨完,想來沒耽擱他太久。

磨好米漿、綁好布袋口,她將米漿袋拖到石檯上,由一旁捧抱來一方扁形的大石塊壓上去。

見她又轉身要再去捧一塊,他趕忙上前撈來;這石塊可不輕,三塊合起來比她還重。

「真好。」瞧他細心的將石塊慢慢放上得以平衡不滑落的位置,她想起父親一生埋首糕粿製作的背影。

「嗯?」回身,他作勢要再拿一塊,被她的小手按住阻止。

「二塊就夠了;鐵生哥的力氣真大,」讚嘆,她希望燈籠的火光不要將她頰上的燙熱照的太清楚。「這三塊石頭總讓我很吃力。」

「連塊石頭也捧不起來就不算男人啦,妳瞧,」伸手往她的腰合掌一抱,他將她抱離了地。「妳都沒吃飯嗎?比石塊還輕。」軟熱又香甜,欸,這感覺真好。

「哎!放人家下來!」冷不防被嚇一跳,她低叫又忍不住想起孩提時被父親抱高玩鬧的遊戲,笑捶他的肩。「鐵生哥,別鬧了,人家不是小孩了!」

朗笑,他貪看她開懷的笑靨,鬧她一陣才將人放下。「辛苦了,三姑娘;以後這石塊就歸我了,不會再讓妳吃力。」

聽來挺不錯,但她不當真。「鐵生哥也真是的,愛說笑。」差點笑岔氣,她心頭泛暖,趕緊去清洗石磨善後。

「我沒想到妳這麼辛苦,不能多請個人幫妳?」剛才並非說笑,這麼粗重的活,他以後得常來幫她。

「幹活兒哪有不辛苦的?」自嘲,她無奈搖頭。「但我的營收狀況實在沒法子請人。」

「先請個人來幫忙,多做些糕餅多賣些,盈收多了自然可以應付開支吧?」沒做過生意,他只能憑想像為她出主意。

「我只會做爹親教我的,變不出別的花樣。」對於手藝,她自覺構不著增添店鋪用人的標準。「鎮上買我帳的就那些客人,不會因為我多做了量人數就變多。尤其我不賣隔夜貨,賣不完我會很困擾。」

「沒想跟以前一樣擁有一間享譽京城的大鋪子?」林記餅家雖非老鋪,但光靠長相思一味就撐起一家店,名氣可響亮著。

「林記是我外公的,我爹親不曾擁有過。」別說鋪子,因為父親是不得岳家歡心的贅婿,是以連最基本尊重也不曾擁有過,只有被外公利用殆盡「天下第一糕餅師傅」的虛名。

不提親人,連最懂察顏觀色的店頭跑堂對父親也愛理不理,人前人後二張嘴臉。「以前都沒有,現在也不一定要有。而且我沒出師,沒法子也沒自信聘人幫忙。」

火光映照在她聳肩苦笑的側面,教他心生一絲憐惜,差點將她擁入懷裡。

*   *   *

三妹十四歲時,林記被一場無名大火燒掉,同時燒死外祖父、外祖母,也將父親燒成重傷。之後母親放她與父親自生自滅,逕自帶兄長和孫兒們及兄長的侍妾們去投靠兄姊的生父:李記糧鋪的少東。

正當她惶恐無助,幸好父親的徒弟陸叔叔同情他們父女倆的慘況,帶他們去父親曾住過的小鎮安置,幫忙她開了小鋪、教導她營生。

學習營生和照料傷重父親的二年,她是蠟燭二頭燒。

除了學習掌管店鋪外,還得定時為臥病的父親換藥、餵藥。她時不時得注意父親是否冷著、是否熱了、是不是痛、是不是餓,需不需要如廁。

她常在夜半驚醒,去看看睡著的父親是不是還有氣兒。伴著至親,她食之無味、睡不安穩,只怕一不留神父親便撒手人寰。

陸叔叔夫妻倆在這陪伴她一年,待她生活上了軌道,便離開芳渠鎮回故鄉,從此她與父親相依為命。

前年,父親在深冬嚥下最後一口氣,她急請人代筆去函母親,請母親來為父親送終卻遭拒絕。

死者為大,她本心存一絲希望,望母親念在曾夫妻一場的情份來送父親最後一程,不料母親當真不聞不問。

自此悲傷和孤獨籠罩她,彷彿連心都凍結。母親的絕情帶給她的傷害,不是柴火可以溫暖的心寒。

*   *   *

將麵粉舀進大木桶,把煮滾放入調味料再放冷的些許開水緊接著倒入,三妹將桶裡的原料揉成麵團。

每晚她將麵團發好,隔天早上做成要賣的相思包子。

在昏黃的夕陽下,有道男人的穩重腳步聲由門外傳來。

她知是鐵生來了,那是他獨特的腳步聲。事實上他的腳步是無聲的,但她被嚇了幾次後,便聽出他開始故意發出聲音。

聽著,她下意識唇角微揚沒抬頭,持續用固定的節奏和手勢揉麵團。

「我來了。」倪記的門板空了一扇沒關,鐵生揚聲跨過門檻,一眼對上忙碌的她。

「下工啦,鐵生哥。」回以微笑,她揉麵的手沒停。

「妳在揉麵團?」之前她揉麵團時他遇過幾次,但一直逮不到機會幫忙。今日他下工的早,總算可以出手相幫。「我可以揉揉嗎?」

看她額上冒出細小汗珠,他不捨,趕緊去角落水缸舀水到外頭洗手、拭乾再進門。

「欸。」不置可否讓他加入,知他不會因她拒絕便放棄。且他之前說要「偷師」,她若不放幾手他怎麼偷?

心底有趣,她示範揉麵的動作。這並不難,只要能下廚的不會學不來。一會兒後她抽手讓他自己試,他很快學了三分樣。

那大掌在麵團上和著、拍打、揉弄,可認真呢,麵團啪啪作響。

男人的力道果然不一樣,明天麵團可能會多一分嚼勁。「那,像這樣,一、二、三……」含笑插手在那雙大掌邊糾正他模仿錯誤的手勢,她邊揉邊數、念念有詞。「對,要數到二百五十哦。」

「二百五十?」挑眉,他瞪大眼嘆服,沒注意到之前她當真揉到上百次?「這真是不易。」沒辦法,吸引他的可不是麵團。

「嘻,那是我很小的時候爹親教我的。」瞧他揉麵的手勁兒,她當然不會真的要他揉到二百五十。「我總數不到一百數兒就數亂了,還得從頭數,老數不到二百五十,邊數邊哭。」

聽她噗嗤一聲,他懂她在說笑,也跟著低笑。

「那是因為年紀小,力氣也小,爹親才要我數數兒,多揉幾次增加麵團咬勁;現在已不需要再那麼做了。」

他默記她不吝教導的揉麵技巧、製作麵團的步驟,及需注意的細節。

這是販售用麵團的做法,並非不得外傳的秘方。事實上她也無法告知秘方,因為父親從沒把秘方例如長相思的,教予過她,她懂的只有可以養活自己的基本功,是以知無不言。

「學習技藝的辛苦就像習武,是需要時間、毅力與耐性,和誓不動搖的決心。」邊揉麵團,鐵生邊自然的低嘆。「這麼多年妳一直貫徹幼時誓言,學習倪師傅的手藝,我覺得妳非常堅定有心,教人敬佩。」

「我沒你說的那麼好;」這番讚美教她虛榮又難為情。「我只是因爹親是天下第一糕餅師傅,我不學著怎麼成?總不能讓爹親的手藝失傳。」

他轉頭對上那圓嫩小臉,被她羞怯的微笑直擊心口,教他喉頭一陣乾渴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那妳哥怎不在這營生?他脫口要問,可一思及她獨居小鎮,連街坊鄰居都道她獨自照護父親終老。還有多年前他在林記廚房看到、聽到的,他判斷她和手足及母親的關係一定不好。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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