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是不短的喪假,還是很快的結束了。如同以往的每一次,遠鴻要開車載程平去搭高鐵北上。

「爸、媽,我回去上班了,班表若更動,我會隨時Line給您們。」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程平盡可能在長輩面前表現出已經振作的樣子。「我不在家時,遠鴻會照顧家裡。」

尹氏夫妻送女婿到門口,尹母代表開口叮嚀。「要吃要睡,不用顧慮我們;『萇斌』會過來。」她指的是住在市區的長子。

「媽和爸也是,不必擔心我;我也會和大哥通Line。」稱大舅子為「大哥」,程平回應長輩們的關切。

尹母看女婿理了新髮型,打扮乾淨,雖然瘦了一圈,還是很帥。

她並不奢望留他在這個家多久;儘管她把他當兒子看待,但女兒回到上帝懷抱了,她可以預料會有一堆新時代的前衛女性追著他跑,她並不留戀他。況且有什麼好留戀?她的小寶貝都不在了,女婿也不會留多久。

女兒曾留過遺言給她,道是女婿若有天想要新家庭、想離開,就祝福他,笑著送他走。倒是遠鴻這傻孩子,女兒說了更多,她都放在心上留意著了。

向岳父母道別後,程平上車前往高鐵站。

這段期間,他和岳父母、大舅子及摯友一起去了幾次教會,也去做了心理諮詢,正式面對了亡妻的遠去。

「雖然你不是機師,但也負責了整架飛機的人命;還行吧?」旋著方向盤,遠鴻開口關切他的男人。現在對方看來還有點兒陰鬱,但已不像先前那樣狂亂失措。

「行,我整理清楚了,會小心工作。」不是整理「好」了,是「清楚」。轉頭看著對方,程平的心口隱隱作痛。從他的旻旻進手術室那天起,摯友便一直陪他到現在。

他真是幸運的人,有那麼多人關心他。岳父母喪女了,大舅子沒了寶貝妹妹,遠鴻則失去好友兼乾姊,他們的心痛不會比他少,他卻獨自沉溺在悲傷裡,沒發現他們在處理失親傷痛的同時,還分了心神照應他,而他簡直是撒賴似的榨取他們的關愛卻不自知。

他不該感覺孤獨,更該感恩才對。他和父母斷了連繫,但摯友為他牽繫了與亡妻的愛情,進而得到岳父母及大舅子一家人的親情。縱使失去父母,可是他得到更多的家人,得到比血緣天倫更溫暖的愛。

他不敢想像若沒了摯友,他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孤寂不安的情況?

「怎麼?這樣盯著我看?」從眼角發現他的男人沉靜的凝視,遠鴻的身心本能的發熱了。「看我帥嗎?」

聽摯友打哈哈,程平苦笑。「謝謝你,所有的事。有你在,我真的三生有幸。」若沒對方陪伴,也許他會一蹶不振,不會那麼快清醒。

遠鴻的心口一震,差點忘了還在開車。就算是這麼純粹不含雜質的一句感謝,但只要出自他的男人之口,都會牽動他的心。「嚇死我,你會害我昏過去!」

「你要是昏過去,嚇死的就是我了!」他們現在是在開車耶!

二人同時笑出來,只是笑中帶苦,心思各異。

「你給自己定了多久的喪期?」半晌又問道,遠鴻能看出他的男人現在只是為了要工作,不得不振作。

「一輩子。」一秒,程平幾乎是想都沒想的答了。

遠鴻聞言心口一凜,乾巴巴的輕笑一聲。「說什麼話?別人聽了會笑掉大牙。」雖這麼黜臭,但他清楚這不是說大話;他的男人在他面前,總是坦率又不加矯飾的教人又恨又愛。

程平聳肩。「誰理他們。」

無言的沉默了好一會兒,遠鴻再次開口。「如果今天是你的飛機掉下來,你留下茉旻先走了,你會希望她守寡嗎?」

程平僵了一秒,因為是面對摯友,他答了誠實但不正確的答案。「你會幫我妥善安頓她。」

遠鴻低笑,對他的男人如此真實的答案開心又心痛,因為他明白對方將他視為知己才會這麼誠實。「你這個自私的大男人;幸好你不是一口回答要她再嫁,不然你就是個虛偽的傢伙了。」

瞄他的男人嘴角揚著苦笑,他在停等紅燈時揉揉對方的肩。「你自己有分寸就好,記得要『玩』的時候準備好預防措施,不要『得病』了。」

「你當我還是十三歲嗎?幹嘛提醒我這個!」翻白眼,程平沒料到摯友會在這他為亡妻服重喪的時刻,說這種渾話。「還有,我不會再有別的女人了。」

「你能放屁也只有現在了,以後啊,哼哼。」黜臭對方,遠鴻再進一步叮嚀。「因為天高皇帝遠,我怕你胡思亂想沒留神,才會提醒你那些有的、沒的;」收回手,他點點自己的頭側。「無聊時就視訊我,讓我知道你沒事……感覺要『掉下去』的時候就call我,我會拉住你;我有二十年的豐富經驗。」

到車站了,程平擁抱了一下摯友後下車。走到入口門前時他回頭,看到對方向他拋飛吻,他苦笑揮手,沒像以往那樣比劃手槍射擊的姿勢。

他的摯友,這麼的講義氣,就算心理病痛著,仍積極過活,還不忘逗樂他、幫助他、支持他。

他想起了與對方的「畢業舞會」;他的旻旻像那時一樣離他而去,但等待她回頭是他的目標,是以他有勇氣航向遠方。如今她一樣是離他而去,卻是永遠的走了,同時帶走了他的人生方向,教他僅剩掏空的軀殼活著。

如同那時,摯友依然是他的導航,讓他知道如何歸航,但他的心卻茫然不知該飛向何方?

*   *   *

日子過得飛快,這一年程平像當年大一時為了放空思緒,藉口之前為了亡妻請太多的假,是以將班表排得非常滿,滿到幾乎沒法回臺灣。

就算回去了,也常被母校邀請以傑出校友身份到各所國、高中演講,為母校高餐做招生宣傳,導致行程滿檔沒法子回新竹,因此不時收到摯友和岳母的抱怨,關切他會不會過勞?

眼見茉旻的一年忌快到了,程平好不容易請了幾天假回來。

忌日當天,他和家人去看了亡妻,在教會祈禱。深夜,他洗完澡出浴室,見遠鴻穿著睡衣坐在長沙發上等他,明顯的也洗過澡了。

「過勞?不會,告訴媽別擔心,我該休息時會休息。」抓抓吹了半乾的頭髮,程平把一瓶干邑白蘭地拿過來。「欸,喝吧!」

遠鴻從一旁的置物矮櫃撈來用具托盤,斂眸關切,小心不要將目光放在他的男人的浴袍敞開處。「你不會是沒喝酒不能睡吧?」

「你乾脆問我有沒有酗酒算了;我不靠酒,我靠運動。」言下之意,是程平承認自己會失眠;但為了工作,他自有相對應的處理方法。坐在摯友旁邊的位置,他開瓶倒了三杯酒。「這是祭旻旻的。」

「唔,我是靠跳舞。」當然,藥物更有效。心道,遠鴻理解的舉杯相敬。「敬茉旻。」

「敬旻旻。」乾杯,程平一仰而盡。

壓抑不確定的酸澀感,遠鴻看著他的男人明顯哭過,布滿紅絲的雙眼。「你老實講,下班後會出去『玩』吧?」啟口,他認為好友離世一年了,可以開始談這種話題。

「我沒興致。」當然懂摯友指的是什麼,程平嘖了一聲。只要沒班時,他會和同事出門逛街吃飯、喝個小酒,適時說說渾話,跟著同事們去紅燈區繞繞,假裝成正常男人一樣的過日子。他知道自己現在就是「過日子」而已,心是死寂的。

「早上硬起來是生理現象,跟你的興致沒關係。」這一年,他的男人雖然沉默了許多,理應在人際關係上疏忽了經營,但遠鴻清楚那種憂鬱的酷模樣鐵定切中一堆雜魚的脾胃。「回復單身了,應該很多女人追著你跑吧?不挑幾個嗎?」

「硬起來就想想旻旻啊!挑什麼挑。」捏了霎時泛酸的鼻尖,程平再倒一杯酒。「是有幾個比較煩人,但我都以服喪為由迴避了。明明我的婚戒一直沒拿下來過,但還是有人不長眼。」不只是女同事,甚至連男同事也來向他示好,讓他有點疲於應付。

「死會都能活標了,婚戒算什麼?你那個生活圈裡,還有誰不知道你現在是鰥夫。」為了看住他的男人,不讓閒雜人等有機可趁,遠鴻花了不少心思和對方的同事,例如Lucille,甚至是上司,設法打好關係,請他們幫忙注意爛桃花的靠近。

「幸好我還念過一點書,不然現在還有誰懂『鰥』夫這個字啊?」和摯友抬槓,程平清楚自己下意識將那些向他示好的人與亡妻,甚至是摯友相比較。

像遠鴻提過的,他的旻旻不相信時間和空間不會摧折他們之間的感情,是以他花了很多年的時間,費心盡力的忍耐慾求和堅守自我,才得到亡妻的心。

現在他會忍不住想,那些向他示好的人也能像他一樣,挑戰他以心境隔開的距離,並克服、消化,等待他不知何時才會回應所造成的苦悶嗎?

會有人打動他的心,並像他的旻旻一般愛他、信任他,一生嗎?

會有人像遠鴻一樣,以強大堅固的義氣,永遠支持他嗎?

他和亡妻及摯友都打破了時間和空間的阻隔,建立了屬於他們無堅不摧的情感關聯,但他無法相信還有別人能做到。

他自己親身體驗過了,那太難;要不求回應的掏心,甚至是不顧一切、頑強的執著。

要遇到執著的人,太難。

看他的男人含淚望著牆上的婚紗照陷入遙想,遠鴻默默的啜飲杯中物,心緒微微的刺痛和喜悅。痛的是對方還沒打開心門,喜的是現在仍沒任何人可以走入那緊閉的心扉。

*   *   *

 【摘自[BL] 寒冬的輓歌(15.2)】

 

 ===以下為關於[BL] 寒冬的輓歌(15.2)未更新的二三事分隔線===

  茶:真糟,程平未免太愛哭~(搓手)

這樣遠鴻會越來越像攻……<>

OK,下一章救回來~(終於這二隻要有進展了!衝啊啊啊!)

 

 

 

===以下為關於[BL] 寒冬的輓歌(15.2)的新上傳二三事分隔線===

如果你看了上一回的二三事設定,那你可能會疑惑:程平在壯年時期就死了?

是的,如果不讓他在壯年死掉,那先死的不就得是遠鴻?那樣的話我還得幫程平找第三個伴侶?雖然他是個招蜂引蝶的妖孽,但我並不想讓他再有第三個愛人,所以決定賜死他,讓遠鴻再去找第二春。

程平死掉後,遠鴻會不會很傷心?會。但他的心智很強大,能從十二歲熬到三十二歲,他也可以從五十二歲再熬到八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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