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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好的麵團得發幾個時辰才能製作包子,三妹將裝著麵團的大木桶用厚布巾層層包好,以布繩綁實保暖。

不讓鐵生再插手收拾,她趕他回家,知曉金女還在家等他回家弄飯。

沒多加抵抗被推退到門檻外,他回身問:「妳喜歡珠花嗎?」

「怎麼?」

「金女有不少十七、八歲戴的珠花,現在已不能戴了。他不願當掉,一直想送人,可又沒對象送,要我問妳介不介意用舊的珠花。」以自然的態度,他道出兄長教的謊話。

珠花可以隨便送人嗎?尤其是金女的,她猜想一定很昂貴。「我不戴珠花的。平時幹活兒得綁頭巾,出門我也不打扮,引來怪人騷擾我沒人依靠會怕。」

他是覺得她邋遢嗎?才問她珠花的事?

自小母親便沒教她打扮,她也不像母親和長姊是美人,關於抹粉、上胭脂她都不太懂,對如何妝點自己也很茫然。

她也不太會梳頭,流行的髮髻她全不會梳理,只會梳幹活兒時簡單的髻、髮辮。尤其是金步搖和珠花之類的玩藝兒,她小時候偷偷拿母親的嘗試扎在髮上,可怎麼看怎麼怪。

「金女的珠花很適合妳,他拿給我看過,小巧又素雅,妳不介意的話我就拿來給妳挑挑。」原是單純要送珠花討好她,聽她這番答覆後,他忖度自己想的不夠周全。

的確,她一人獨居,若過於嬌豔誘人引來登徒子輕薄,可說是求助無門。

但現在不了,他想打扮她、也會保護她,讓她像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家,展現青春可人的一面。

微笑,他摸向她頭巾前緣。「像這,幹活時鬆掉不是得拉一下?我看過金女使用小小的珠花夾,別著頭巾就不會向後滑。改日我拿來給妳試試,不招搖的。」

那大掌撫在頭側的體溫教她雙頰不禁一熱,她識得這是關心、憐惜,不是嫌棄的溫度。

霎時她感到不再孤獨,還有種小小歡欣像暖風掠過她的心湖,揚起漣漪。「我不介意的;只要不占用你太多時間。」

「好,那我下回帶來給妳。」笑著,他與她約定後便道別。回去得跟兄長商討一番,上打金鋪訂做珠花。

望著他遠去背影,那沉穩又好聽的笑聲彷彿還環繞她周身,教她耳朵發熱。

忽然,她覺得心口不再那麼寒冷,是因為出現了鐵生嗎?今年的冬似乎比往年溫暖。

*   *   *

三妹的長相思做的很好,鐵生每天吃都吃不膩,但她總堅持差了一味。

起初還以為是自謙,但他後來吃了幾次再觀察她的態度,便理解不然。

她的長相思的確差一味,他也察覺了,可說不來是什麼。

他覺得是餡量不夠多,他想一口咬下滿嘴全是蜜紅豆餡,皮最好再薄一點;但這絕對是他主觀想法。

她現在做的相思包子口味清爽偏淡,而他和兄長小時候吃過林記餅家的長相思則是重口味,還有她幼時送的醜包子他也和兄長分享過,可以確定三者的味道並不相同,卻說不來差了什麼。

回憶中的滋味是會被美化的,這道理他並非不懂,是以她的長相思究竟差哪一味,教人費解。

曾是天下第一美味點心的「長相思」,倪師傅並沒留下食譜也沒告知她製作秘方,這跟「女大當嫁、家業傳子」的行規有極大關聯。

為倪師傅送終的雖是她,但老師傅似乎沒意願將一手天下揚名的糕點工夫真正傳承予孝順的小女兒。

 

日陽西下,街道的燈籠一盞盞亮了。

遠遠的,鐵生見倪記的門板都沒關上。大灶前,三妹正揮汗幹活。

「三姑娘,我來了。」推獨輪車載著二大包麻袋,他不請自來。將車停靠在外牆邊,他跨進屋裡將麻袋放在不擋路的乾淨角落。「在忙什麼?」

「我在蜜紅豆餡兒。」現成的紅豆餡已快見底,她一早便將適量的紅豆秤重、浸泡,在忙完發麵、磨米漿後,才得空蜜餡。

她控制好火候,攪動大鏟,炒乾大釜中事先燉熟的紅豆,再放糖。她使勁拌炒熱燙的紅豆泥,得炒到溶化的糖液收乾。

他將袖口挽至上臂束緊綁腕,洗淨雙手後靠過來。「我幫妳。」

她沒跟他客套,直接讓他接手大鏟。

他力氣大,大鏟攪動得飛快。

「不對,這樣中間不會乾,旁邊會焦掉。」按住他的手,她接回大鏟示範。「是要快,但要均勻。外邊撥向中間,上面鏟到下面。糖化了遇熱會焦,一定要快鏟打散。紅豆泥碎軟會沾鍋,每一鏟一定要鏟實,在沾鍋前將餡兒由鍋底鏟上來。」

「唔,要偷師也不容易。」一起握住大鏟的木桿跟著她的技巧、韻律,他助一臂之力。

「不必偷的,我不會對你藏私。」唇微揚,她手中阻力小了,幾乎不必再出力。

大灶散發熊熊熱力,二人一起炒著鍋裡的紅豆餡,在冬夜裡分享這溫暖的時分。

*   *   *

「你剛才扛進來的是什麼?」蜜好了紅豆餡,三妹將滾燙的熱餡鏟入另一個大鍋放涼。

「是有事請妳幫忙。」將二麻袋提過來,他禁不住為接下來的請求發窘。

「什麼忙?」仰頭,他眼角的靦腆教人不由自主的心軟。「請儘管說,我能幫的一定幫。」

「我想請妳幫我蜜紅豆餡。」最近他發覺她除了做糕點之外,會另外蜜製大量紅豆餡,才知餡料可以零賣。「妳的蜜紅豆餡很好吃,光吃相思糕點我覺得不滿足,想請妳幫我做餡料,在嘴饞時拿來當點心。」

唉,身為男子漢大丈夫,繼上回的「好吃、討食」後,這回是像三歲小童似的嗜吃甜食。他不自在的邊道邊搔頭。「這是紅豆和糖,妳看看適不適合做餡。費用方面我不會少給,畢竟是跟妳額外訂製,會用到妳不少時辰又費工夫。」

真那麼喜歡?他對她的手藝如此賞識,教人歡喜又難為情。

他的表情不是說謊,提到她的豆餡時他的眼神遠揚,像孩童垂涎求之不得的糖球。這神情取悅了她;他是真心的,不是說違心的客套話。

她彎身俐落打開糖袋瞧了再綁緊,接著打開紅豆麻袋一瞧,讚嘆:「你去哪兒買的?」這種豆子鎮上只有一家糧鋪會賣。

「富貴糧鋪。」照實回答,他注意到她雙眼晶亮撈豆子瞧,彷彿看到稀世珍品。

「買了多少錢?」半蹲下,她細瞧這飽滿、品質優良的紅豆,越看越教人歡喜。

他說了一個數,她暗吞唾沫一哂。「以後還要買就帶我去,他們瞧你是外來客,把你當冤大頭了。」

「啊?那我被坑了多少?」被坑了他倒不怎麼在乎,只是瞧她那麼正經嚴肅,覺得有趣;看來她不會取笑他像孩童嗜吃甜食。

「說不多也沒,但也不少。」搖晃麻袋,她撈些底下的上來確定品質。「這紅豆品種很好,我還捨不得買來蜜餡呢,但再貴也沒你說的行情。」

「唉,我很久沒定居了,這的行情真得向妳請教。」

忍不住又笑,她低頭將麻袋口綁緊,多少也察覺他不管做什麼都能討她歡心。「我會幫你做好吃的餡,不坑你錢。」

「要我多付真的不打緊,妳平時夠忙了,現在還要抽空幫我蜜餡。」貪看她眼梢眼角的羞意,微揚的小嘴,銀鈴似的笑音,他忍不住想再對她呵護。

「你幫我推磨搬石,我都還沒付你工錢。」近期,他時常在傍晚下工路過時會來幫她幹粗活兒,教她不知如何回報。

之前她想以答謝他為藉口,思索該送什麼禮才好?是手絹兒?還是大襖?

仔細一想都不合宜。也許他不會多慮,但她心底有鬼;送巾帕可能會教他發覺她對他的綺思妄念。

尤其她的繡工不怎麼樣,服飾方面在看過他和金女平時就穿精工刺繡的厚襖或羽氅;雖然樣式和顏色都不招搖、甚至可說是非常低調,但仔細看還是看的出是極佳料子,而她真的買不起類似的好布料。

「那不算什麼。」只要可以與她親近,他都樂意去做。

「不若,你幫我做粗活兒,我幫你蜜紅豆餡,二清如何?」他的請求讓她鬆一口氣,幫她解決了送禮的煩惱。

沒多考慮,他同意。「好吧,就二清。」既然她退一步,他也得讓步;順她的意,對他無害。

二人相視一笑,在她的指揮下,他扛著二個麻袋穿過屋中天井到後頭二進的小倉庫收好。

時候不早,他們一起清理大灶,關好三扇門板,她送他到門口。

「三姑娘,妳明晚得空嗎?」

「是沒什麼事,有事兒?」

「金女想請妳來家裡用晚膳,感謝妳幫我送飯。」某回她注意到他若送飯回家可能會來不及趕回碼頭,便自告奮勇幫他送飯給金女,讓他回頭去上工。但事實上不是來不及,是金女早上表示要見她,要他中午假裝來不及。「還有上回說要送妳珠花,金女道要親自拿給妳。」

「送飯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是和他有關,她才做的。

「但金女說一定要當面向妳道謝。」強力遊說,他希望有機會對她展現更多優點。「明日我會提早下工煮一桌子菜請妳;金女沒法子常出門,不然他該登門拜訪的,敦親睦鄰嘛。」

「嗯……」一口答應好似不妥,她思索半晌反問。那我帶二道菜過去?」可與他一道用飯教人頗為心動,但二手空空總不好。

「好,金女也想嘗嘗妳其他手藝。」既然她同意,他也樂的點頭不堅持;請到人上門才重要。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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