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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群島的各個地區及海域,是由不同的神佛管轄。像佘祅和曦律的轄區便是以竹篙灣村跟通梁村為主,與隔海相對的蛇龜二山之間,海象凶險的「吼門」及附近海域。

基本上神佛不得干預凡間人事物,但不可否認有時會發生「例外」。

凡人雖不是全然良善,不過頂多小奸小惡。只要別太過份,神佛會在天上無私守護,不會插手萬物運行的天命。

超然無私,是曦律一直在學習的課業。

在龜山修道,牠有時會幻化為凡人外表去村裡晃晃,親近百姓。時日久了,牠越來越覺得轄區的村民可愛,逐漸將他們視為需要保護的對象,不願看他們受傷害。

在此駐居超過百年,附近的百姓大多知曉牠的存在,不會靠近龜山。

牠聽過人們流傳的故事,繪聲繪影的說他們看過一隻大龜怪出沒在龜山,時常去對面的蛇山找結拜兄弟大蛇妖。說牠們原是天上的神仙,因偷吃仙果被貶下凡駐守二山,各據一方、守護兩岸的百姓以贖罪過。

牠聽了覺得有趣,轉述給佘祅聽。

「隨他們去說吧,」這故事的大方向都沒錯。佘祅莞爾。「凡人中總有幾個奇人異士可以看見、聽到我們。」

「說我是龜怪倒無所謂,但為何說您是妖呢?您明明是仙君啊!」如此卓爾聖潔,絕非鄙俗的妖邪可比。

佘祅聽這抗議,搖頭失笑。「說是妖才能嚇嚇那些頑皮的村童,不敢靠近啊。」

曦律一聽,也對。這些傳說讓百姓不敢侵擾牠們,老實的與牠們和平共處,大伙兒相安無事。

*   *   *

與佘祅單獨相處近二百年了,曦律一點也不覺得生活一成不變,反倒日日充實滿足。

但冥冥中天地之氣正在提醒牠,該是心生戒慎之時。

 

這十幾年來菊花群島附近的海盜太猖獗了,大部份是北下的倭寇。

不時,佘祅和曦律會聽聞群島上的百姓被劫掠的慘事。

有幾回當海盜襲擊沿海的漁村時,二者一同來到海上遙望下方教人不捨的慘況。

頭一次看到群島的百姓被海盜殘殺時,曦律嚇著了,本能的要施法攻擊海盜,但被佘祅出手阻止。

事後,牠被留在龜山反省數日;這是牠學了很久還學不會的,身為修道者的超然心境。

「越是脫離精怪的野性、接近仙佛的境界,對這些事會越加難受,是以我們都必須更潛心學習。」揉揉曦律的頭,佘祅不只是叮囑對方,也是提醒自己。自從牠將對方放在天庭後,牠在此駐守超過八百年不是沒原故。

出手干預人間事,是為犯戒。每當牠犯戒,反省期就得延長。偏偏任由牠再自制,反省期一直都抵消不了犯戒的次數。

「是的……」跪坐,曦律望著對方清冷的眸,心頭一緊,猛地抓住隨著歲月流逝在心田糾纏成長的邪惡心蔓。

當海盜燒殺擄掠的頻率及造成的傷害,超過了某種可以容忍的限度時,對修道者的「修心」是更嚴苛的試煉。

不久前群島南邊的「南天島」上,有七名小娘子因倭寇攻擊、不甘受辱,集體自盡了,讓聽聞此事的佘祅難得變了臉色。

之後,當海盜在其他地區掠奪、食髓知味,頻頻靠近吼門海域探查海上路線時,曦律有預感「例外之時」即將到來。

 

滿月的光,太亮了。

這一夜佘祅領著曦律來到海上,發現海盜艦隊航至吼門海域附近,準備靠岸劫掠。

島上的官兵和民兵皆不足為懼,海盜們拿起武器,有恃無恐的點燃火把,艦隊全速前進航向吼門。

眼見再過一會兒船隊就要通過吼門,曦律緊張的喚住佘祅。「仙君,您意欲如何?」

佘祅不答,雙手負於背後,神情冷肅的斂眸俯視海面。牠心中神魔交戰,為的是究竟該不該再次干預凡間事?

看來不到容忍的底限,佘祅是不會出手的。曦律見狀不知如何是好,猶豫不決是要做壁上觀,或是先一步出手保護百姓?

只見守村的軍民們雖然滿心恐懼,但都決心要與村子共存亡時,海盜們點燃了油火箭矢欲射向村莊,一陣海風猛地呼嘯而起。

「仙君!等……」還來不及反應,曦律仰首見佘祅乘風掠到制高點,一個雲手提氣,凌空施法。

佘祅利眸一瞇、念念有詞,袍袖鼓風,雙臂豁地一展。

霎時大霧結集、水霧濃重的教人伸手不見五指,眾船艦立刻迷失方向。

右手劍指一揚狂風再起,吹得海盜船東倒西歪、轟隆隆撞成一團,嚇得海盜們驚聲叫喊。

左掌手刀一揮,捲起大浪撲天蓋地襲去,打的船艦紛紛翻覆,甲板上的海盜們盡皆落水。

佘祅以御氣若舞的仙姿,剎那間將匪徒擊退,這景象教曦律看傻了。

昂首迎風的佘祅,多麼英姿颯颯!多麼威風凜凜!

曦律能感受到對方身為仙君的凜冽無情,卻又散發著無奈慈悲。

震懾了,牠為了眼前崇高的尊者,感到身心終於被糾結的邪惡心蔓撕裂了!渾身發顫,牠的心魂狂喜的揪痛。

霧微散,海盜敗退,陸上的軍民見敵人無功而返,謝天謝地、歡呼不已。

「是蛇妖和龜怪!在海上!我看見是牠們擊退倭寇的!」

「沒錯!是蛇龜雙怪顯靈保佑大家!」

海風漸歇,佘祅凜然的神情稍微和緩。飄浮在水霧之上,牠合掌收氣回功,自知今夜出手又得自省個百年不可。

聽著岸上的百姓紛紛向海面方向跪拜,高呼佛號,曦律再也不能忍了,牠撲上前去以跪姿環抱住佘祅的腰背,仰首高喊:「求您!仙君!我的心魂像要炸開了!求您讓我愛慕您!」

佘祅被突如其來的撲抱嚇住,呆愣著對上那熱情的眼眸,震驚於這至情至性的表白,心口霎時一陣發冷又發熱。為了不讓對方犯戒,是以牠提早出手,不料事情怎會急轉直下至更糟的地步。「你說什麼?曦律!住口!」

「不!仙君!求您!我愛慕您!好久好久了!我會發瘋!我會炸裂!求您讓我愛慕!求求您!」

*   *   *

 

海濤聲悠悠傳來,曦律睜眼撐起上身發現自己躺在沙灘上,而先鈞坐在他旁邊,似在打坐。「我昏倒了?」他對自己怎麼會移動到這,一點印象也沒。

「你中暑了,我扶你來這讓你睡一下。」回復一般坐姿,牠以完美微笑掩去方才的感傷。適才牠決定從現在起不再對他的記憶動用法術,要用最自然的態度、順應天命與他建立友誼。

在沙灘上睡覺怎麼可能一點也不熱?他還以為是對方用影子為他遮陽,慢了一拍才發現天上有朵很厚的雲剛好停在他們的正上方,遮擋了陽光;他為一秒前的荒謬想法羞愧。

「哎,真對不起,麻煩你了。」摸摸自己的身體沒哪不舒服,他暗自慶幸又汗顏自己的不小心。若對方真是金光黨,他剛才失去意識時,可能被割掉一顆腎還傻傻的搞不清楚。

「不麻煩。」扶他坐正,牠關切。「你還不舒服嗎?要不要到我家去吃午餐?」

那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美的微笑,偏偏是出自一名男子的笑顏,教他當場又矇了。「啊?」以為是聽錯了,但對方還睜著水潤的杏眸等他答覆。

他覺得頭又暈了,卻不是因為中暑頭昏,而是為了不尋常的心動暈然。

*   *   *

他們一起離開「秘密基地」,曦律提議要載對方回竹灣,但先鈞沒安全帽不能讓他載。正巧這時段有公車,於是他們約定待會兒在大義宮前集合。

他興奮不已,迫不及待回大榕樹下與學弟妹致歉表示要脫隊了,且莫名的不想對眾人透露先鈞的存在。

騎車到達大義宮,遠遠的他看到先鈞在廟埕等他。對方不知從哪變出一頂安全帽,他猜應該是臨時在一旁小商店買的。

心情雀躍的像要飛起來,他載先鈞回家。

對方抱著他的腰,路程太短沒法子讓他感受更多別的,只覺心跳快到幾乎耳鳴。他此時終於懂了,男性友人們載著心儀對象時是什麼感受。

等等!心儀對象?他為什麼會不自覺想到這四字?太失禮了!對方是男人、還是清修者!真糟,他怎麼會一直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對先鈞太失禮了!

理智是這麼想沒錯,慾望卻非。他的人神交戰,深知自己的心緒已脫離常軌。該不會是被淑珍學妹一語中的吧?他真的是同性戀者?

一想要是對象是現在抱著自己的人?他一點也不覺噁心,而且心頭好像有什麼不明物漲了起來。

若能再進一步親吻對方?他的腦海立刻有了如夢似幻的畫面。硬是咬住到了嘴邊的狼嚎,他凝定心神專注騎車。

在對方指路下,很快的一幢古厝近在眼前。當他看見先鈞的房子時,簡直快瘋了!「天啊!美呆了!」對方竟然住在這麼優美的古厝!他當場驚叫出聲。

要說二崁的陳家古厝是豪門千金,那佘宅就是名家閨秀,而且是很有個性又沉靜的那種,充滿了典雅韻味和歷史風情。

一進門,他興沖沖的要求一起煮飯,才發現對方的清修之「徹底」,簡直教人咋舌:先鈞竟是燒灶做飯!

「我有很多時間。」微笑,事實上牠也不太需要吃喝。但日子要過,牠會花很多時間做人類能吃的食物,在社區或安親教室的教學時,請學生們吃喝。除了水之外,牠唯一喝多的是風茹茶;那是逝去的情郎害牠養成的壞習慣。

牠將生火的任務交給他,牠洗米、準備蔬菜。他不會知道牠是鼓起多大勇氣,才主動開口邀他吃飯。牠怕被拒絕,但同時也以本能清楚他不會拒絕;他亮晃晃的大眼裡,非常純粹的對牠充滿「性」趣。

方寸為之亂顫;牠光頭的外表竟能誘發他的情慾,真教牠不知該得意還是羞惱。

「你火生的很好。」將煮米鍋放上灶,牠聽他得意的傻笑。

「我養父喜歡登山露營,在老家時他常帶我去。要生火、燒烤都是我在做,他只顧著吃而已。」就像在野營,起火燒柴這事他並不陌生。「所以不要小看我哦,我的野外求生技能可不比我那些童子軍的同學差。」

以大杓拌著米飯,牠憶起過去的曦律喜歡動手勞務。對方打磨那些家具,牠知都是為了討牠歡心。牠接受時只要給予類似讚美的話、就算不是直接,都能讓對方露出傻氣的笑,就像此刻的他一樣可愛。牠心底其實也是歡喜的,只是羞於表達。

一起做飯、忙碌,他對牠有說不完的話。其實牠對他才是真有說不完的話,但牠得克制不能說太多,以免被他發現牠過當的感情,畢竟對他來說他們是今天才認識第一天的朋友,若說太多露出馬腳就不妙了。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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