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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輕掠,二人一前一後往村外北邊方向走。

不解自己怎麼會中暑,是太早把水灌光、防曬又做的不夠嗎?曦律加快腳步跟上先鈞,與對方邊走邊聊。

他聊到自己是澳洲華僑,來這快二年了。念完研究所後有意長期定居。是孤兒。「我養父說祖先是跟著鄭成功從大陸逃出來的,但沒定居在臺南,而是輾轉去東南亞再到澳洲。到了我養父這代,他單身沒打算生孩子,就領養了我。」

牠邊聽邊領他走過一座新港口,繼續往北走。一路上都沒人,他們越走越偏僻,最後遇上廣大的銀合歡樹林。

「怕嗎?」挑眉,牠指著前面。「我們要進去林子走到對面哦。」

啊?這有路嗎?他瞪大眼自問。

跟著陌生人亂走,正常人應該會怕吧?偏偏他不怕。他覺得自己像中邪似的相信眼前男人。而且他身強體壯又略懂武術,要是對方想傷害他,他應該可以應付。「大哥,你叫什麼名字?」定睛在對方俊秀的臉,他決定若知曉對方的名字,他們就不算陌生人了。

「我沒名片,」微笑,牠拉來他的大手在他掌心寫著。「我姓『佘』,港星佘詩曼的佘。」

被捧住手,他愣愣的點頭,任由對方在他手心輕劃著、像在他心口點火。鼻端彷彿聞到林木的香氣,他疑惑那是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嗎?不知是哪牌子的古龍水,他覺得味道真好。禁不住嗅著那好聞的氣味,他莫名的覺得被撓的渾身酥麻、神魂俱醉。

「名字是先禮後兵的『先』,千鈞重負的『鈞』。」

佘先鈞?這名字明顯的諧音理應引人發笑,但莫名的熟悉感卻教他呆傻。這三字明明這麼陌生卻教他心口一揪,思緒又空白了,彷彿有不知名的聲響在他腦海迴盪,像是吶喊、像是賭咒、更像是千絲萬縷的不明思緒糾結成一團亂,教他一時之間無從釐清。

不是沒注意到他的茫然,牠略施小術讓銀合歡樹叢向二邊分開出一些空間,拉著他進入。

他跟著對方的腳步,好似理所當然的毫不需要遲疑。他一直無法專心,全部心神都聚焦在雙方交握的手。恍神間,他覺得奇怪,方才看來很茂密的銀合歡樹林進去後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竟剛好有一人能通過的獸徑。

他們走了快十分鐘,也許沒那麼久;他的時間感有些錯亂。出了林子,前方遠處有座雄偉的玄武岩石崖,近處是綿延的芒草原。

海風呼嘯,小腿高的蔓草隨風搖曳若浪。

踏上草原又十來分鐘,他覺得好奇又刺激、一點也不怕,因為他被眼前修長的背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一直迷茫的胡思亂想。

前方看來纖瘦的男人,不料體力這麼好,在絆腳的草原健步如飛,教他得花點力氣才追的上。這就是「在地郎」和「外地郎」的差異嗎?

越過草原,他們踏上沙灘。

「你去過小門的鯨魚洞嗎?」提問,牠繼續領他往目的地去。其實牠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過於熱切的釘在牠背後,教牠全身的肌膚都敏感起來。忍住到口的嗲罵,牠方寸亂顫不敢回頭,就怕壓抑不了對他的思念情懷,被他看出端倪。

「去過,」才正煩惱如何打破沉寂,對方就主動開啟話題,他暗自開心。「它後面有隻大石蛙,很可愛!」

「你發現小蛙了嗎?」低笑,牠猜小石友應該也很開心見到過往的故友。「一般人都顧著看鯨魚洞,很少會看見牠。尤其鯨魚已經離開很久了,牠有點寂寞。」

這番話簡直將石蛙當活蛙看,對方有趣的想象力讓他覺得可愛,而不是荒謬。

牠指著前方的石崖。「以前我常去那,之後我定居在竹灣就沒再來了。」這是讓牠心碎的傷心地。

為什麼沒再來?光是感受到由對方身上輻射出的凝重氛圍,他覺得不會是因為這地處偏僻那麼簡單的原因,又不好深問。

漫步過沙灘,他們來到石崖下的石礫灘。

「到了。」指著崖壁上流出的涓涓清泉,牠一路順著水流的方向指到海裡。「你瞧,這是澎湖少之又少的自然湧泉。敢不敢喝喝看?」含笑,牠伸手捧了一手心的泉水來喝。「這是我的『秘密基地』。」牠用了很老派卻又是現代人的說法,不知他聽不聽的懂。

他不敢相信這小島有淡水湧泉,半信半疑也捧了一手來喝;真的是淡水!

牠又合掌捧了一掌心的泉水幫他洗手。「你不怕拉肚子?」

「你喝了,我也能喝。」唔!對方不是在逗他吧?

「也許我是假裝喝了,其實沒喝啊。」取出手帕,牠很自然的遞過去讓他擦手。

「我覺得你不會騙我。」接過,他挑眉一笑,掩飾心口又噗噗亂跳起來。

他那一瞬間篤定的表情,震動了牠的心。他說者無意,牠聽者有心,覺得這句信任彷彿是賭咒般教牠方寸為之顫抖。「你不怕我是金光黨?」

「你不會以為我是華僑就不懂『金光黨』是什麼吧?你要是想打劫我,在大榕樹那你就能把我洗劫一空了,何必來這?」朗笑,他覺得眼前的大哥怎麼那麼可愛?是在提醒他路上壞人多,小心不要受騙嗎?

對上他清朗的眼眸,牠心湖再起漣漪。「我從沒想過要打劫你。」按捺為他浮動的心緒,牠牽他到一旁的大石坐下,看著他。「我要講故事,你要聽嗎?」

「好。」有什麼是得來到這麼偏僻的地方才能說的故事?他很好奇。

牠表示也要說剛才廟祝和老嫗說的,關於龜怪與蛇妖的故事。「你看到的對面,就是蛇妖住的蛇山。」牠指著海的對岸。

「是蛇仙!」直言,他下意識的吐槽對方。同一個故事要聽三遍,應該是還有別的特別版本吧。

乍聽這二字發音由他口中道出時,牠一愣差點會錯意以為他想起什麼,趕緊暗自鎮定心神、打住多疑思緒。

「祂在天上是神仙不是嗎?應該是蛇仙。」不知從哪來的自信,他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稱謂。

「好,蛇仙的蛇山。」轉頭指著冒出泉水的石崖,牠又道:「這裡本來有座海蝕洞,是龜精住的地方。」

「像鯨魚洞的海蝕洞?」難怪剛才對方會問他是否去過鯨魚洞。

「嗯。」望著石崖,那是牠逝去情郎的葬身處。

「那怎麼不見了?」

「老嫗不是說了,荷蘭艦長要毀掉寶穴,就重砲炸掉它了。」

「啊……」禁不住嘆出惋惜後,他下一秒微訝的指著泉水。「那個洞裡的水池就是?」

「嗯,就是這自然湧泉。」

「好神奇!那個故事發生在這?」若只是故事,聽了還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但連發生地點都真實存在,他就覺得很有意思了!「你怎麼會知道?」

「我在這住了半輩子……聽過見過的當然不少。」無法說謊,牠只得硬轉。「我是兼差的農夫,務農時無聊就和老人家閒嗑牙。」

「本職呢?」聽出對方強調「兼差」,他細問。

牠指著自己光滑的頭側。「我是清修者。」

「啊!」低呼,他終於發現自己最想追究的是什麼。「你出家了嗎?」拜託千萬不要!不然他會覺得非常遺憾。至於為何遺憾?他暫且不去深想,下意識覺得若不再克制自己,他可能會變成變態。

「我沒出家,只是落髮清修。」只要牠的罪贖不完,便沒出家的資格。

「太好了!」脫口,他趕緊摀住嘴,真想賞自己一拳。

「嗯?」好在哪?牠暗自反問。

「不是,我是說若你是出家人,我以後要是想找你聊天,會不會打擾你又太失禮?」趕緊找藉口,他試圖說服對方表示自己沒不良企圖;唔,天知道他的企圖有多不良又奇怪,說不定還能稱做是變態。

「不會。」斂眼,牠的歡欣滿溢;當然不能被他發現。

得到對方的首肯,他樂的差點高喊。飛快打住,他將話題轉回對方剛才掠過的字眼。「那故事的最後,龜精『死』了嗎?」

聞言,牠的眼眶霎時熱辣,半晌才點頭。「是的。荷蘭艦長進入洞內差點砍死蛇仙時,龜精衝進洞內救出蛇仙、將牠推向天空後,就死在艦長的利斧下。漫天的血花,將龜山的泥石都染紅了。」

他聽了,對這悲劇的結局感到莫名傷感。「唔……」忽然脖頸一陣刺痛,他速地捂住頸後、痛的冷汗直冒。

牠見狀急忙抱住他,施法轉瞬讓他睡去,仔細檢查確定他沒事。

手指掠過他的頸窩,牠施法隱去他頸上的鍊圈。在他黝黑的頸部皮膚上,看得出一圈彷彿斷頸痕跡的淡色胎記。牠見狀嗚咽出聲、煞不住淚水滑落,激動的抱他入懷。

牠口袋證件夾裡的名片三度幻化成荊棘煙霧沒入牠的身軀,牠痛的咬牙發顫,但比不上對他的心疼。流淚,牠親吻他頸間的痕跡,每個吻都痛徹心肺。

「律郎……律郎……罪者願求千年,求郎君再為吾劫……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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