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的神界

策馬來到島上的一處海崖，Bernard被Sabino牽引著，一起爬上崖邊的巨樹，坐在枝椏上。相偎著，他們望向天邊，一同迎接曙光。

「你知道我的書房除了我，還有另一個人吧？」雙手擱在大腿上，Bernard鼓起勇氣問出了深埋心中已久的疑問。

Sabino是Amaya的左右手，不是他的。但自從那年的祭典後，對方做了很多祕書官不必做的事。

一開始，他以為那些行為是Sabino企圖藉著討好他，爭取官位，但很快他就確定不是。然後是Robert有意無意暗示他，對他炫耀一些他不懂的祕密，側眼瞧他苦悶猜疑，引以為樂。

「知道。」這種事，相處久了便能分辨。Sabino是心思細膩的學者，他可以理解一般人不明白的事：Robert不是妖魔，而是自幼心靈受傷的Bernard為了保護自己，創造出來的「另一個自我」。

這個明確的回答，教Bernard渾身一僵。愛慕的人清楚他不是正常人，知道他的身體裡住著奇怪的東西；對方到底怎麼想他的？是不是害怕他是妖魔鬼怪，為了保命才對他好？

腦海盡現負面的想法，他雙手握拳，連半個掩飾或狡辯的字句也吐不出來。

對方細微的身體反應，Sabino當然注意到了。「陛下，我不介意，你也無需害怕。」握住對方的手，他將之牽來貼在心口。「接納他，認同他。他是你，你是他，我看得出來，你們是一體的二面。」

聞言，Bernard暗自心有不平的抗議：不！我是我！他是他，我們不是一體的！

心口揪緊，他清楚Robert比他有魅力，也多少猜到了那些關於他不懂的「祕密」，其實代表的是Sabino和Robert的私情。

甚至他們現在這份關係，「最早」也不是由他和Sabino開始，而是Robert和Sabino先的；他只是一直不承認，裝作不知道而已。

是以對方的勸服，他抿嘴不回應；他確定Sabino不會勉強他對勸說照做。

在那之後，他不再為了這個話題和對方討論，也不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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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後，這日，管理公校教育的Sabino博士，又為了同樣的議題對國王進言。

「不論文武，擴展公校是必要的，陛下。」

「你認為Rosas的公校數量不足嗎？」冷聲反問，Bernard再一次推回對方遞上的文書紙卷。「我國是世上第一個國民滿七歲就要強制入學的國家，這項理念沒他國能做，我是率先實施的人。」

「但公校只提供學習到十二歲，這是不夠的！至少要延長到十八歲……」

「十二歲夠大可以養活自己了！我十歲剛過就結束了被保護的童年，開始在王后的娘家討生活；農林漁牧礦都需要足夠的人力，理念空談很容易，但現實上的社會環境就是沒辦法讓人民讀那麼多書！我可以為人民提供基本的便捷環境，但勞動力還是需要靠人民自己付出！」

「只是吃喝拉撒睡，傻傻的活著，這樣的人生有意義嗎？人民需要思考！愚民不會讓國家進步！」

「所有Rosas國民都感到幸福，對此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

「臣沒不滿！陛下是世上最英明的國王！」怒喊著抓回紙卷，Sabino博士再次拂袖而去。

又是一次不歡而散，二人總是為了各種政策理念多有衝突。

「你別太氣，對教育理念他是過於熱情了，畢竟年輕。」看二人為了國是爭執，總是教Amaya好氣又好笑。

「我知道他思想衝動，但治國應以大局為重。」咬牙，Bernard忍不住捶了辦公桌的桌面。「他只差沒甩門而已，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國王放在眼裡？」

Amaya含笑聽著丈夫發牢騷，心思流轉。

幾年前，她就看出Bernard和Sabino之間產生了私情，但應該還沒超過某條界線。丈夫注重形象，而Sabino有妻有女；只要他們懂分寸、知進退，她可以當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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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皎潔的明月下，Bernard在海崖巨樹上，依偎在Sabino的肩頭。

每當他們為了國是起衝突時，就會不約而同來這裡相偎，一起看星星；從第一次Sabino帶他來此後，這裡成為他們的祕密小天地。

「對不起。」啟口，Bernard明白愛慕之人的治國理念，是走在時代的尖端。但那太過於理想，會危及整個國家正常的運作，這是他不能退讓的。

「陛下不會有錯。」看著遠方，Sabino對現實環境無能為力。

「但你不認同。」咬牙從唇邊併出一句，Bernard偏頭望著對方的側臉。

見Sabino無言以對，Bernard也沒辦法再繼續說下去；不論是公務或私情。

通常他們不會多說話，而是把握這心靈相繫的短暫時刻。他們盡可能守住最後一道防線，畢竟彼此都是有婦之夫。此刻，他們只要說錯一句、走錯一步，都會萬劫不復。

二年後，Sabino病了；跟他母親一樣的病症。從病發到病危，病情惡化的速度之快，教人措手不及。

尤其當Sabino發現Bernard來探病時，企圖把「心願」的能量注入他的身體時，他當場絕決的與對方切斷關係。「你要是敢再接近我，我會告訴全國國民，你是被附身的妖魔；你和王后都是。」他可以推論出不會魔法的王后能青春永駐，一定是被移轉了能量。

Bernard不能再見Sabino了：他不能冒著被妖魔化的危險，挑戰對方的底線。

「你除了會哭，其他的什麼都不會嗎？你看不出他在嚇唬你嗎？被說是妖魔又怎樣？因此不服從的傢伙乾脆吃了！吃多了他們就會識時務閉上嘴！」高聲嗆，Robert在成千上萬的心願晶球中找尋，打算把老Sabino的生命用「星願」轉移給Sabino Jr.。「他那麼年輕，還不到四十！一位是公校博士，一是路邊賣藝的，孰輕孰重？你不會分辨嗎？那老頭再過幾年就破百歲了，活著是浪費糧食！」

這日，Bernard和Robert又為了同樣的問題爭吵。

「不可以！我是Magnifico的族長，我不能玷辱了父親一世的英名！」抹著淚，Bernard轉身衝出密室一頭撞向書牆，阻止Robert的行動；就算不說，他也知道對方在打什麼主意。「我不是神！我不能違背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則！」

「Rosas就把生命給你了！為什麼不能把老Sabino的給小的？」暈眩的怒吼，Robert不死心要爬回密室。「王八蛋！你是偽君子！肏你馬的！」

Bernard掙扎著在地板亂抓，滿地打滾，試圖壓抑失控的Robert。

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爭吵，Bernard硬是跳起身把Robert塞進心靈角落，關上密室門。慌亂的整理了自己的頭髮儀容，他轉身打開書房門，見妻子遞上拜帖。

「Sabino家送來的，請你『降貴紆尊』去一趟：Sabino博士快不行了。」

聞言，Bernard恍若雷擊，幾乎恐慌的策馬奔向Sabino宅。

也許Sabino博士對妻子交待了什麼，「Sakina」夫人將他領到博士房裡後，便帶上門離去。

形銷骨立的Sabino，教Bernard看一眼就渾身發冷。手足無措的撲到病床邊，他眼眶熱辣的捧著對方的手壓在自己心口。「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可以給你一些……」

「不，陛下……不管你要給什麼，都不要……我沒時間了，你快回去……趁我的心願還在，把它吃掉……你說，我的心願……是『希望擁有不愧天地的人生』……除了我的心虧欠妻子，其他都守住了……我能自豪……靠自己追逐心願，我不需要你……誰都不需要……所以……吃掉它，雖然口感不好……讓我成為你的……回饋天地……」

「不！我好怕！親愛……」煞不住淚水奪眶，Bernard不敢置信愛慕的人會在這個生死關頭，提出這種不合常理的要求。

「快回去！快……我撐不下去了……陛下……求你……陛……」

彷彿用上最後的生命力，Sabino凌厲的眼神和痛鳴，教Bernard心如刀割、萬般不捨，卻又無法拒絕對方的遺言。

流著淚硬逼自己放手，他衝出Sabino的屋宅，用最短的時間回城堡，衝進書房把對方的心願晶球從壁櫃裡捧出來。

「還來得及！快把老Sabino的『心願』帶去移轉給他！你可以把他救回來！快點！」

Bernard沒回應Robert的叫囂與哀求，哭號著像吞刀子似的，一口接一口吃掉了愛慕之人的心願。

「你會後悔的！」淒厲的指控，Robert淚流滿面的咆哮。「我恨你！Bernard我恨你！總有一天我會殺死你！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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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該給的，再從我的私人金庫提撥一筆特別補助津貼給Sakina夫人，還有給他女兒安排基層市政工作；其他的就交給妳處理，畢竟，他……功在國家。」

Sabino下葬的那天，新上任的公校博士被王后指派代表王室前往弔唁，並將豐厚的津貼交給Sabino博士的遺孀。

那夜，就像是有顆流星劃過Bernard的心靈世界，短暫閃耀後消失了；他再次被丟下，身邊沒任何人。

哭倒在海崖邊的巨樹下，從此以後，他再也沒去過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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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數年後。

Amaya例行性的帶著最新行政人員考核公文，給丈夫簽核。

「……Asha像Sabino博士一樣，對公眾服務之事，非常積極，在港務區的工作表現稱職。」因為Sabino的女兒已達適婚年齡，是以Amaya提醒丈夫，該是介入此事的時機了。

「十七歲，夠大了，讓她來書房做我的助手吧！」明白妻子的暗示，Bernard邊說邊簽公文，幾乎不看內容；對國家的行政公務，他向來信任她的管理能力，那是她的強項。「先讓那女孩到宮裡鍍金，妳再幫忙安排婚事。她年紀小小就失去父親，國家理當給她補償，讓她有好歸宿。」

同時，他記得老Sabino要過百歲大壽了；提早讓Asha擔任正式公職，接下一家之主的經濟重擔，他認為這是送給老人家最好的祝壽禮。

Amaya同意丈夫的建議，特別召見Asha並安排了書面考核和面試；雖然只是走個形式，但當事人的實力總不能太差。

從Asha的筆試成績高分過關看得出來，女孩在父親死後不曾停止自學。尤其在面試時，對方展現的條理邏輯，比一般同年女孩還來得思想深沉複雜。

Amaya看人向來很準。

五年前第一次召見Asha時，雖然對方還是小女孩，但已經能看出有乃父之風，未來極具可塑性。

於是她安排對方到港務區歷練，果然展現出極佳的工作能力。

時至今日，對上那和Sabino博士一樣晶亮的雙眸，她感到心頭為之震動。那對彷彿燃著火焰的明眸，明顯比其父更具事業野心，教人一見難忘。

審視女孩的考核成績，她認為也許可以將對方栽培成宮廷女官，或她的祕書官，都是不錯的考量。

月底，在心願儀式這天，Amaya為丈夫安排了一點空檔，讓他和Asha面試。

領著對方到魔法書房門口並交待了幾句後，Amaya獨自前往大禮堂，等待丈夫面試完後到達儀式現場。

坐上寶位，她看著臺下的人民嘻笑聊天，還有原來在禮堂後方一角的老Sabino被眾人簇擁著站到前面第一排中間的位置。

「Sabino爺爺，今天正巧是你的百歲大壽，國王一定會賜下特例，為你實現心願，當做祝壽大禮。」

Amaya聽到了人民如此議論紛紛，強忍著別笑出來。

實現「心願」不是隨機選擇，而是鞭子與糖的運用；一個對國家沒建樹的老人，她明白過去丈夫不會予之實現心願，現在也不會。

畢竟，魔法不會從天上掉下來，要懂得取捨與交換。

下意識，她揉了揉掌背上的老人斑。

活到這把年紀，除了頂著王后頭銜、有錢有閒，她無父母、無子女、無愛侶，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她渴求？難道只是為了追逐青春永駐，便甘願站在丈夫身後當個沒光芒的「賢內助」？

不，這個國家不是丈夫的，更不是Magnifico家族的，是她的，是Rosas犧牲性命奠定基石留給她的。

是以，她必須不惜一切讓這個國家完美的源遠流長，是以，她必須無病無災、健康安穩的活下去。就算不能比Bernard長壽，至少也要活得跟他一樣久，絕不能讓他做出有損國家利益之事，更不能讓他獨占這個Rosas的遺物。

一會兒後，丈夫進場了，Amaya含笑看著他像小丑似的進行每月一次的節目。

果不其然，今天誕生了的一位「全國最佳裁縫師」，老Sabino再次希望落空，露出失望至極的表情，連旁邊的街坊鄰居都低聲的為老人家抱不平，教她再次克制笑意。

待會兒晚些，丈夫會例行性的給予她心願晶球的魔法能量，除去手上的老人斑和眼角的細紋；她的思緒遠颺。

治國不是簡單的事，愚蠢的人站在前面搶風頭只會招至禍患，聰明的人會站在後頭縱觀大局：費心勞神討好人民，沒滿足所有人的需求還會被罵，那些苦差事讓Bernard去前面擋就是了，她可不做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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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