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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輕晃走得極慢,教人昏昏欲睡。

車內二人吃將半晌後,金女致了歉倚著軟枕斜靠在小櫃一側假寐。

「不打緊。」飲乾香茶,三妹用對方出借的薰香巾帕擦手,這才有機會放膽細瞧馬車裡的物事。

馬車木料看似厚實,車廂裡並不幽暗,底部鋪著上佳料子的軟鋪墊,被美女靠著的小櫃雕花繁複。櫃頂長盒擺放了讓車內光亮的圓物,是夜明珠嗎?快與甜瓜一般大教人傻眼。

再瞧小睡的美女,雖沒濃妝豔抹也沒珠光寶氣,但用的穿的鐵定都是高檔貨,不知是哪家大戶千金?不,等等,這麼說來外頭一臉落腮鬍如同鄉野大漢的男人,也應是公子少爺了!

臆測之餘,清冽的輕風流動,氣氛寧馨。環繞周身的,只有車外的馬蹄噠撻與風聲鳥鳴。

下意識,她抬手向手心呵氣。

「姑娘,若冷,旁邊的毛氅可以拿來披蓋,不打緊。」呵氣聲雖小,但鐵生還是聽到了,趁勢打破沉默。

「不冷,炭爐很暖。」是緊張嗎?男子沉穩的嗓音教三妹耳朵發癢,莫名坐不住,便左右張望車內擺飾。角落的小炭爐雕工精巧,像該供在架上或端在手心賞玩的藝品,卻拿來做為本身用途,教人咋舌。

「姑娘住在鎮上,不知識不識得一位岑大娘?」提問,鐵生可不能放過兄長為他製造的好機會。

「岑?我是認識幾位,是你親戚嗎?」鎮上岑姓人家不多,她反問。

「不是,我們要住的屋子託給一位岑大娘代管,要去跟她交接。」關於屋子的事不一定要問她,等到鎮上隨便打聽應不難找,但問她這事不失是個閒聊的好藉口。

「代管屋宅的岑……哦,就是街口的岑大娘嘛!」據她所知,岑大娘代管了幾間屋子,其中一幢……她看向他樸實的背影,又看馬車內的裝飾及小眠的美女,有些驚訝又瞭然。

岑大娘代管的某幢空宅是鎮上有名的,有些乞丐、地痞都想混進去白住。它在三年前原本是北方商賈「無凰城」的產業,在賣給不知名的買主後仍遣人定期看照,並交由岑大娘定期打掃。

那幢大宅院離她家很近,不知是不是他的屋子?

「可幫我指路尋去嗎?」

「可以啊,那請公子在岑大娘家門口放我下車好了。」

「好。在下名為『鐵生』,姑娘可以叫我名字。」喉頭有些乾啞,他這才扼腕早該跟二哥多練習向姑娘攀談的技巧,至少可以判斷這要求是否過於唐突?

氣氛一時尷尬,她俏臉微熱。若是平常招呼上門買糕點的客人,她就會「大叔」、「大哥」的喊了,但現在卻答「好」也不是,答「不」也不對。

馬車踢躂前行,她為了緩解尷尬再倒一杯香茗。

車廂左右的小窗及後門布簾若打開怕會冷著金女,唯一可以看到外頭景色的是前方大開的前車廂門,可男人的背影擋住一半,她的目光不知該往哪擺只好假裝若無其事。

總不能直盯著人家的背影瞧吧?可她越是提醒自己,目光越忍不住往他背後溜去。

剛才他佇立在她身側像座山般,卻出奇不給人威脅感。而現在的背影,讓她想起去世的父親。

身為贅婿的父親為留下香火,要求外祖父讓她跟隨父姓。

從小,父親揹著她在廚房忙碌,邊製作糕點、邊教她說話,到哪都帶著她,一手養大。因她不得母親喜歡,父親便更加疼惜、愛護她,視她若掌上明珠。

是以年幼時她的天地很小,只有林記的廚房、後門外的胡同,還有父親溫熱的大掌及汗溼卻寛厚若山的背上。

*   *   *

走在官道,遠山白頭,林木被覆上白雪,寒風冰冽。

「鐵生公子打京城來?」深吸一口氣,三妹主動提問,第一次覺得與男人攀談怎麼那麼難?

「沒,我與金女繞過半個神州了,妳怎問這?」實在沒法子稱兄長為「家姊」,鐵生希望她別注意他無禮的稱謂。

「因為公子的尾音有京城的腔調,才以為你們從京城來。」不只腔調,遣詞用字也異於一般市井小民。

「我們確實在京城住過幾年。」半斂眼,他避重就輕不說的更細。

聊天氣、聊聊閒話,官道上的行人多了,前頭也快到芳渠鎮。

「三姑娘,鎮上可有醫術高明的大夫?」氣氛不再尷尬,他攪盡腦汁和她再熱絡些。

「大夫是有的;金女姊姊身子不適嗎?」瞧一眼美女,她忍不住心道:怎麼有人連小睡的模樣都如此嬌美?

「欸,金女身子骨不佳。等安頓好,就帶他去給大夫瞧。」也不是說謊,但他若要帶兄長找大夫,細節可得小心掩飾。「嗯……剛才的甜糕還有嗎?有的話可不可再給我吃些?

趕緊轉移話題,他差點給自己一拳。啊!不僅好吃還討食的男人,真是太可笑了!

她聞言臉發熱,嚅囁同意。「可以啊。」上門跟她買糕點的客人有時會殺價或想吃白食,她早已習慣應付,但眼前的男人卻特別給她難以言喻的異樣感。

她拿了一塊相思糕挪動位置,遞到他嘴邊,他張口吃了。

近在指尖的男性呼息教她手指發燙,心臟像要蹦出胸口。坐回原位,她心口怦怦直響、吵雜的直逼耳鳴。

滿嘴的甜糕害他差點嗆到,彷彿舌尖的甜味是嚐自她的指尖,教他連腦子都泛甜,胸口浪花翻湧有若捲起蜜浪,禁不住渾身發顫。

再三鎮定,他從不知自己如此輕狂,竟遐想含舔那圓潤的手指。

她的手和二哥的手是完全不同的。

因家業,二哥自幼盡可能保持肌膚白淨柔軟。不論髮形、衣著、妝點或薰香,尤其是手指,比女人還嬌養。

而身後姑娘的手就像她的粗布衣裙,是雙操持家務的手。明明不軟嫩,卻隱隱散發吸引他的力道。

這時,某種想法在腦海掠過:說不定他可以在這鎮上長住、在此地安定下來,並幸運遇到不在乎他欽命要犯身份的勇敢女性,願意與他相守一生。

可真有這麼好的事?猛地打住,他不敢深想。

「多謝,三姑娘,這糕很好吃,妳的手藝真好,可否再給我幾塊?」

「可以,不必客氣,」並不吝惜贈予,她又挪了位置先後遞過去二塊,轉眼她的食盒便沒剩幾塊糕了。

「多謝。」側過臉,他點頭致謝。

「是你不嫌棄。」有些羞,她心口又發熱,連臉都泛燙像要著火。既然他向她討食,可見她的糕點合他口味,那剩下的全送給他和金女?這會不會在臉上貼金了?

「三姑娘可有推薦的飯館?」怎麼除了吃,還是吃?他懊惱現在怎麼只想到吃的?可若要談武藝、談軍事、談朝政時事,似乎也不是好主意。「待會看過房子,要帶金女去用飯。雖然有茶點墊肚,但趕了一下午路實在餓的很。」

「鐵生公子若不嫌棄,我這還有些糕,給公子和姊姊充饑吧。」順勢,她將異想付諸行動。

喚二哥「姊姊」卻喚他「公子」,他失笑又有點不甘心。她不喚他名字可能是出於女子的羞怯矜持,那還好,若是出於厭惡想拉開距離就糟了。

若喚他「鐵生大哥」?不,他可不想她這麼喚,要是把他當成「真的」兄長,豈不等於不把他當成男人?那就沒戲唱了!

按捺百轉思緒,他再次客套。「多謝妳了,小櫃裡有空的食盒,放那吧。」

不想吵醒小睡的金女,她前傾輕手欲打開小櫃的第一格小門,但門勾的輕微震動還是吵醒對方。「對不住,金女姊姊,我想拿個食盒裝甜糕。」

「不打緊,食盒在這。」拉開第二格小門,金女拿出空盒接收她的好意。

瞄了一眼咬牙,鐵生又為自己的缺乏經驗、不得要領而臉熱。

幸好裝睡的兄長沒拆他的臺,起身幫他拿空盒。他壓根兒忘記小櫃裡有一堆吃食,根本不會餓著二個大男人,三姑娘要是開錯小格門,他就糗了。

*   *   *

馬車在大街小巷穿梭,三妹心口熱著,適時指引鐵生前進方向。

她越想越覺得他的住處極可能離她家近,說不定以後有很多機會可以再遇到他。

「前頭麵攤隔壁就是了。」讓他停車,她把手套放在包袱忘了戴上,掀開布簾要跳下車。可跟方才相同,布簾才掀他就已等在車外。

他伸手將她扶下車,她又熱了臉;他拿掉皮手套了。那大手厚實、堅毅又有力,滿是厚繭但不刮人,非常穩健。

極少有男人能碰到她的手,就算平常做糕點買賣她也很謹慎,畢竟唯一可以依靠的父親已不在,她隨時都得注意言行操守,但此刻卻不知不覺忽略了「男女大防」。

被他牽住手,她既僵又慌。好羞人!她的手與他的一比,顯的好小;長年於廚房忙碌,她從沒像母親或長姊那樣嬌養雙手,是以也沒機會看到自己的手如此「小巧」。

等了半晌他還不放,害她羞的亂七八糟卻又忘記要抽回手,只是偏過頭去囁嚅:「小女已經站穩,多謝公子。」

明明她要求了,他卻不忍放。

他不是沒握過女子的手。駐守邊疆時他也去青樓應酬過,但花娘的手只讓他想起家族營生而感到嫌惡。

她的手上沒戴任何圓戒飾品,甚至沒二哥觸感佳,只將指甲修剪整潔,更沒上指甲花色,卻教他心旌動搖。

瞧她的髮旋直覺可愛,連鬆開落在頰邊的髮絲都甜美,他心生將它們掠到耳後的衝動,以瞧清她柔潤的耳垂。

趕緊壓抑躁動的心緒,他不捨的鬆開手。

終於他放開了,她弄不清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可惜。福了一福,手心的熱好似由手掌竄上整條手臂,連心都發熱了,她第一次驚覺自己怎麼如此羞澀。「我去幫你們請岑大娘出來。」

鐵生見她像小粉蝶般奔進廳堂去,那碎步像踩在他心板。怦怦怦,他想掀開她的布裙,脫下她的靴襪。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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