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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歸曦律」回復意識醒來時,已身處在西王母的御花園蓮華池之中了。

 

「小歸醒了!小歸醒了……快來人,去『蛇山』告訴……這好消息……」

 

在昏沉之中,曦律似乎聽到仙女姊姊們喳呼著什麼,卻不很清楚。

 

食了仙桃的凡物,本就不會再是凡身。

 

曦律咬了一口蟠桃後,在極痛、極樂、極冷,和極熱間掙扎時,莫名感知自己被放進蓮華池,由小仙們看護。

 

有仙女姊姊和仙童哥哥照顧,加上蓮華池潤養,曦律不多久便甦醒。醒來卻沒見著那位在矇矓印象中,救牠性命的恩人。

 

「是誰將我帶來這裡?」回復氣力後以半人半龜的型態,牠被安排在西王母的御花園工作。牠不時向小仙們探聽,但仙童哥哥們都但笑不語,不然就是顧左右而言他。

 

「救我的是哪一界的仙子娘娘呢?」在模糊的記憶中,牠隱約記得是一位散發金光的美麗天仙施予援手。好像還聽過「蛇山」一詞,那是哪?

 

仙女姊姊們一臉同情。「別問了,小歸,時候未到。」

 

在天庭待久了,曦律終於得到像樣的答案。此時牠已懂「天機不可洩漏」的道理,從此牠不再多問,努力工作、認真修道,絲毫不敢懈怠。

 

也許是牠的道行還太淺、人微言輕吧?牠期盼來日能擁有可以得知恩人下落的資格,牠要去找那位天仙回報救命恩情。

 

*   *   *

 

天界一日,人間十年。

 

轉眼人間的數百年過,神州的精怪界近期發生了大事:白娘子水淹金山寺,被法海和尚鎮在雷峰塔下。

 

這事鬧騰了一陣子,連天庭也耳聞,甚至派天兵天將下凡處理。

 

曦律聽聞了,覺得那白娘子可惜。若非犯了天條,也許再修幾百年就能脫離精怪之身,列位仙班。

 

「那是『劫』啊,小歸……」目光意有所指,仙女姊姊如是道。

 

牠聞言,心頭一凜。牠已修得幻化人身之術,龜背和蹼蹄都能收放自如,算是修成精怪了。也許再過些時日接受閉關修行的試煉,便能編入小仙的列位,但,牠至今還沒遇過「劫」啊!

 

還不曾遇劫的精怪,能修成小仙嗎?

 

 

 

隱約不安,曦律更加努力修道,也偷偷將關於恩人的少少線索牢記心中。

 

當牠的道行達到三百年時,牠得到為社神打掃書庫的工作。

 

在此牠尋得了「蛇山」的記錄:在神州東南海面,自古有「西瀛勝境」美稱的「菊花群島」,簡稱「菊島」。群島西邊有座「漁翁島」,島的東北側有個「竹篙灣村」,蛇山便在村子北邊。

 

現在駐守此山的只有一仙,便是「佘祅」。

 

曦律也在此習得更多神佛的規矩:佘祅不是福德正神之類的神君,應是雲遊四海的仙子,會駐守在同一地域超過三百年,多是因為犯了錯,是以必須駐守蛇山反省。

 

佘祅,會是當初救牠的仙子嗎?

 

三百年,到底是犯了什麼錯才會被罰駐守一地三百年,甚至不只?

 

當曦律的道行來到五百年時,牠得以至南天門學習成為守將。由南天門往人間看,牠想看看「蛇山」位在何處?

 

在霧茫茫的東南方海面上,有一處隱隱的金光,牠幾乎可以確定那是佘祅的仙氣,吸引了牠所有的注意,揪住牠的神魂,教牠日夜牽掛。

 

若佘祅真是牠的恩人,那五百年前恩人所犯的錯,該不會指的就是將蟠桃分給牠吃這事吧?

 

王母娘娘的蟠桃是何其珍貴的神物,多少小仙修行百年還沒能領受一口蟠桃珍味,牠這當時只是小龜、對天地毫無貢獻的凡物,恩人竟私下分牠一口蟠桃,牠可以想見那會造成多大風波!

 

如今牠竟能在天庭安然修行、從沒受過責罰,定是恩人為牠承擔了過錯。

 

牠為此感到心揪自責。若當真如此,佘祅豈不是為了牠才受到懲處?

 

怎麼辦?牠到底還要修行多久才能得到離開天庭下凡的資格?牠好想去一趟蛇山,確定那位駐守該處的仙子是不是牠的恩人?牠想表達滿腔歉意、思念,和感激。

 

*   *   *

 

 

 

先鈞定下心神,睜開眼轉過頭去,看見了:曦律!

 

一模一樣,甚至可說是比以往更加高大英挺!猛地震顫,一股熱氣衝上牠的眼眶。牠不敢置信的看著明顯投胎為人的情郎,激動的差點要掩面痛號。

 

牠像踩破了薄冰墜入萬丈深淵,神魂皆亂。

 

完了!牠的修行都白費了!怎麼會這樣?牠以為幾百年的修持可以得到天地垂憐,讓牠再遇情郎。屆時牠可以鎮靜的確認他安好,然後自持的離開,繼續無止盡的為他修持。

 

一直以來,牠害怕他落入地府。牠無法前去那裡、亦不得對閻羅殿君探問,甚至天庭也不能去。

 

牠囚自己在島上,為他贖罪。祈求若他有幸進入輪迴,別受太多苦。

 

驚惶之際,牠見他低叫衝過來,牠激動又情怯的拜伏下,久久不敢起身。

 

難怪牠今日難以自持,感覺得來晉見娘媽。

 

這是試煉,這是試煉……

 

拜伏著,牠感覺到他的注視就像當年那般專注,教牠渾身如火焚燒燙,更像小姑娘似的羞。

 

牠心神不定,慌亂的向娘媽祝禱後直起身,知道他還在。

 

他的存在感過大,大到讓牠的心像被狠狠掐抓般抽痛。硬是眨去凝在眼眶的淚,牠暗自緩下了心緒,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回頭迎視。

 

和從前一樣,炯炯的雙眸是如此純潔真摯。氣質是騙不了人的,他長成了一名好青年。為了掩飾欣慰與歡喜,牠合十向他致禮。「你好,有什麼事嗎?」

 

曦律一震,覺得對方的嗓音有若天籟,更似清冽的泉水流過他的心坎,教他渾身舒暢、禁不住發抖。那並非害怕,而是無以名之的興奮。

 

他細看對方是明顯比他年紀稍長的大哥,長相十分俊秀,身高比他約矮半個頭。雖是一般保守的普通打扮,但有種學者的氣質,教人印象深刻。

 

彷彿遇上了心儀的對象,他的熱血上衝。慌忙將相機遞上前重覆剛才的致歉,他點開照片瀏覽功能。

 

「不必了,」一個手勢,牠打住他的動作。「那沒關係。若沒別的事,我要走了。」牠不敢多留,卻更難捨的想將他盈繞己身的氣息全部帶走。

 

確定他安好、轉生為人,健壯、平安、純良,相信沒受過多大的苦,這是天地賜予牠最大的慰藉了。向正殿外走去,牠的每一步遠離都像踩在刀山上,多麼甘美的疼痛;牠可以為了這短暫的相遇,再修六百年。

 

「先生!等一下!」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他感到頸脖一瞬間刺痛,像在提醒他:留住對方!什麼藉口都好!

 

他低喚追上前去邊解下背包、匆匆抽出文件夾,急的手忙腳亂。「我是澎科大的研究生,我現在正在做研究作業:『研究海洋資源保育與藉由在地觀光振興經濟之關聯與衝突』,可以請您幫我填問卷嗎?」

 

牠沒回頭,只覺身後是無底懸崖,只要回頭就會墜落。而前面是刀山,再痛也得往前走。偏偏這時牠聽他抽出文件夾卻掉了,牠本能的回身接住它。他正巧也伸臂接住它,剛好握住牠的手。

 

霎時,牠覺得自己墜落了,且是沒任何掙扎的陷落深谷。絕望的看著他的大手,牠的心湖霎時湧現甜蜜與酸楚。

 

握住對方手的一瞬間,彷彿有道電流竄入他的四肢百骸,教他的腦海閃過一抹金光,以為自己又眼花了。對方的手微涼,但堅毅不軟膩,觸感非常舒服。下意識緊握住對方,他有種衝動:握住了就不能放!

 

愣愣的抬頭望著對方,他迷茫的忘了要放手。

 

斂眼避開他的注視,牠沒掙脫,禁不住心口顫抖。

 

牠想反握住他、捧著他的手親吻,或用他的大手貼在胸膛煨暖自己寒冷孤寂的心口。牠想擁他入懷確認他是真實出現在眼前,想對他泣訴四百年的揪心相思,也想投入他有力堅實的懷抱、博取他的憐惜,但不可以,想死了都不可以。

 

他的腦海莫名奇妙閃過老電影「斷背山」的畫面:他由背後摟對方入懷,而對方低首閉上雙眼安適的偎在他懷裡,他傾身在對方的額側輕蹭,氣氛無比的溫暖寧馨。「謝、謝謝。」猛地回神,他這才發現腦海中的畫面是多麼奇異荒謬,趕緊眨眼將之丟開後,又注意到他還不合宜的握住對方,不捨又尷尬的放開。

 

與對方一同直起身,他要自己別像個毛孩子慌張。抽出一張問卷遞給對方,他對上那雙莫名溼潤、彷彿隱含千言萬語的杏眸,霎時感覺其中有著難以解釋的深刻情感。他以為那是錯覺,卻不解為什麼感到莫名心痛。

 

牠接過問卷,瞄了一眼。「我們到外頭寫,別在這裡,對媽祖娘娘不敬。」

 

「是的。」又差點咬到舌頭,他乖乖跟在對方後頭到廟埕邊的大樹下公共長椅落座。他遞出了筆和墊問卷的硬殼文件夾給對方,像十歲的小男孩面對心儀的年長對象一般,害羞又手足無措。

 

不敢在問卷上留下太多「氣」,牠隨意寫著,暗自腹誹:壞孩子!別一直盯著我看,會害我分心!

 

見對方寫的快,他有些生氣自己設計的問卷內容太少,這樣很快就會寫完。他急了,想怎麼和對方攀談?偏偏腦海一片空白什麼話題也想不出來。

 

他盯著那溫潤的頭形半晌,慢了幾千拍的才驚覺對方該不會是出家人吧?由對方的外表看來,他覺得那光頭絕不是標新立異的髮型。

 

他心悸,這才發現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打結了?怎麼會為了一名男子變的那麼遲鈍!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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