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雷克的家族,是好幾代之前就移民美國的日本人。從有記憶以來,他的身邊就圍繞著許多女性。
從媽媽、阿姨到表姊、堂妹,他的親人幾乎都是女的。
當這代第一個男孩也就是他誕生時,家族的親朋都把他當寶似的捧來抱去;不,也許不是寶,而是……新玩具?
尤其當他長出墨黑柔順的頭髮,眨著水潤的雙眼,噘著嘴笑時,這些女人看著他眼睛都亮了、還瘋了。
也許或多或少有些思鄉情懷,還是純粹覺得好玩?她們發現他不適合西方服飾。而且比起男孩的單調素面和服,女娃的亮麗花色和服更適合他。
不誇張,每位來找他「玩」的宗親好友,伴手禮都是女子和服;把他裝扮的粉嫩可人像雛娃娃似的,一起拍照。
就像給紙娃娃換裝,他可以每天換不一樣的和服;管他是浴衣、振袖、普段著、訪問著,還是色無地,他甚至穿過卒業著。
每每大人們將他打扮一番帶出去亮相時,他愛笑乖巧又惹人憐愛的模樣,總是逗得眾人心花怒放,沒人說他不可愛的。
從那時起,他的綽號就叫:「日本娃娃」。
是以從他有意識開始,他就明白自己長得秀氣,尤其適合古典風格的打扮。
旁人的讚美教他相信自己的外貌出眾,更加自信自己人緣好、得人疼,以致在成長過程中,他從不吝惜打扮自己、展現自己的外在優點。
* * *
像雛娃娃倍受疼寵的光景沒過幾年,在亞雷克的身形開始抽高時,一切都變了。
一開始他還沒意識到他的女子和服,不是被送人就是束之高閣,只是覺得大人們最近都變無聊了,不再跟他玩換裝遊戲。
然後就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八歲生日,當他在慶生派對的空檔回房間脫掉小西裝,自己換上最喜歡的粉櫻振袖來到滿是賓客的院子時,他原來預想就如以往一般,眾人會歡笑著簇擁上來,喊他:「我們最可愛的日本娃娃登場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當大人們一看清他的打扮,那瞬間臉上的尷尬神情是最真心不偽的;還有在啞口無言之後,隨之響起的失笑聲
下一秒,沒看過他穿和服的玩伴們全都圍過來,笑著拍他的背、扯他的袖擺,驚呼:「好漂亮!亞雷克!這就是你說今天要給我們看的驚喜和服嗎?」
就像在看他表演一場特殊變裝秀的餘興節目,同伴們給予的歡笑掌聲沒讓他心生虛榮,反而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大人們忍禁不住的失笑奪走,覺得像有把無形的錐子刺進心口般的疼痛。
這時他才意識到:他是班上最高的孩子;剛才他自己穿上振袖時還覺得奇怪,這件和服怎麼變得那麼短?是縮水了嗎?
不,不是衣服變小了,是他長高了!
回過神,他硬是咧開嘴笑,滿場跑,對著大人們要求一起做鬼臉玩自拍,教同伴們唱日本童謠、指揮大家玩遊戲,逗得大人們哄堂大笑,所有的小客人也都玩得開懷又盡興。
當派對結束後,他回房脫掉了振袖,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眶熱辣了。
他再也不是可愛的日本娃娃了。
* * *
那夜,亞雷克暗自告別了自己所有的女子和服,甚至連能穿也該穿的男子和服他都決定不要了。
鎖上房門,找來一把剪刀,他坐在書桌前鬆開了髮辮,對著他專用的梳妝圓鏡梳理。
看著鏡子裡的人,他覺得自己沒變,只要上了妝,弄個出色的髮型,光看上半身,他還是秀氣端莊的雛娃娃。
但那也只剩自己這麼認為,現實上已不可能了。
放下梳子抓著髮尾,他深吸了一口氣,舉起剪刀準備一刀剪掉為了配合打扮時的整體造型,打小留到現在的長髮。
但刀刃才抵上髮梢,他的眼淚就克制不了像瀑布般傾瀉而下。
他「嗚哇!」的丟下剪刀,不甘心的抓著髮尾號哭。
他哭得喘不過氣,抓來面紙將眼淚鼻水亂擦一通,好半晌又在鏡子裡看到一臉狼狽的自己。
好不甘心,他只是長高了而已,為什麼他的世界也跟著翻轉了?
他摸著髮尾嗚咽咒罵,哽咽不休了半天,一直罵到沒勁了,再抽面紙把滿臉的水漬擦乾淨。
又看向鏡子,他呆了半秒,忽然發現自己只剩下這頭長髮,可以代表被稱為「日本娃娃」的往日風華,為什麼他要放棄?他又沒做錯任何事!
抓起梳子再度梳起長髮,他邊梳理邊想起,學校的那些頑童都嫉妒他品學兼優、落落大方,老是以他的長髮為藉口找碴,罵他娘砲、欺負他。
他向來以身為「日本娃娃」為傲,告訴自己在憤怒時更要展現良好教養、不跟他們計較。
然而現在起,他不再是「日本娃娃」了,那些跟雛娃娃相關的一切,他也全部都不要了。
他不要再去學習穿和服的方法,也不要再學舞踊和俳句了。
明天起他要去學校參加科學類的社團,還要打聽評價優良的道場,他要去學自由搏擊。
等著瞧,不能再做「日本娃娃」了又怎樣?他才不會認輸!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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