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掠過大街,來到「行雲繡莊」。
「我有事要去辦。一時辰後若我沒來得及載你們,三姑娘煩請妳帶金女去妳家坐坐,我慢些去接。」將車上的二人扶下,鐵生把兄長交託給三妹。
「好的,鐵生哥慢走,路上小心。」目送他走,她回頭對上金女曖昩的微笑,像被捉到小辮子差點嗆到。
金女不再逗她,要她領他進繡莊去。
她領路走進莊內,在一座分隔內外的繡屏後,繡娘們都坐在天井的桌案等著學習。
「三妹子,妳今兒來遲了!這位是?」
繡娘們吱喳好奇金女的身份,三妹為雙方介紹,大伙兒才知金女是那位寄賣巾帕的大姊。但也不是每人都好奇,也有人對美人本能的觀望或排斥。
「三妹子,妳今兒上妝了!」
不一會兒大伙發現三妹今日與往常不同,起鬨逗的她紅了頰。
「是金女姊姊幫我上的妝。」
姊妹們在她身上東摸西瞧,教她又笑又躲。
「這些真適合妳,尤其是珠花!我也想戴戴看!」
才鬧成一團時,雲師傅由後進來到天井,繡娘們七嘴八舌報告今日有嬌客。
金女眼一掃,發現包括三妹在內幾乎所有人看到雲師傅出現,雙眼都發亮。
「雲師傅,我帶金女姊姊來走走,她想瞧瞧訂製衣裳的樣式。」領金女迎向前,三妹為二人彼此介紹。
雲勇也走近,才正張口欲言便挑眉停了半晌,抱拳致意。「啊,你就是奉『姑娘』,久仰。若要跟雲某談訂製衣裳,就得請你坐後頭了,我要先教段課,待會才能帶你逛。」
呆了一下,三妹注意到雲師傅看金女的眼神有難言深意。美女人人愛,師傅也是男人,她理會的,心底卻難掩一絲酸澀。
幸好自己今日上妝了,不然看起來一定像金女的丫鬟。
課上到一段落,雲勇就提早要大伙兒在自己帶來的布料上縫進度,接著領金女繞過左方的繡屏往後進去。
「三妹子,那位奉姑娘是暴發戶嗎?」名門閨秀一定會纏足,但金女沒纏,是以大伙兒好奇猜測。
「不太清楚,她和弟弟搬來鎮上,以前的事也沒提過。」邊說邊縫,她正在做幹活兒可以替換的圍裙。
「妳們不覺今兒師傅特別殷勤嗎?」上完茅廁回來的丁小紅插嘴。
「有嗎?」幾個繡娘揚聲。
「有!妳們何時看師傅特別單獨帶女客逛鋪子?師傅平時和我們朝夕相處已夠惹人閒話,為了避嫌,要是有女客上門都讓阿玉姊跟在一旁。可我剛才看阿玉姊坐在店頭,面色鐵青哩!妳們知師傅上哪啦?他不讓阿玉姊跟,單獨帶奉姑娘去布料倉庫看布了!」
「唔哦!」繡娘們這陣驚呼,含著看熱鬧又帶點妒嫉的氣味。
「看不出師傅的手腳挺快的嘛!」其中一名繡娘咋舌。
三妹聽了一驚,急著放下布料、針線站起身。「那我得去看看!」
「看什麼?棒打鴛鴦嗎?」又有繡娘反問,其他人立刻笑的花枝亂顫。
「不、不,我是……」急著否認,三妹不僅是解釋給姊妹們聽,也同時說服自己。「是我帶金女姊姊進來的,總得確保她周全,不然她弟弟待會兒來接,我怎麼交待?」
「哈!不會啦!三妹子,師傅不會那麼急色啦!師傅坐懷不亂出名的!」拉住三妹,丁小紅笑著輕拍好姊妹的臂。
正當三妹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去看情況,阿玉進來了。
「三妹子,有位姓奉的來說要接人!」
三妹趕緊來到門口,請鐵生稍事等待。「我去請金女姊姊出來。」
「金女沒和妳一起?」剛才他去「尚實打金鋪」訂做首飾,再去採買兄長交待的物品,算準一個時辰的學習結束了才過來。
「她在和師傅說話。」
這時另一名繡娘奔出傳話。「三妹子,奉姑娘請奉小哥進去,要幫他量身。」
* * *
待鐵生停妥馬車,繡娘們簇擁二人去繡莊後進的量身間。
二人一進房,就見金女拿數張圖紙跟雲師傅討論,二人站的極近。
三妹從沒見過雲師傅那麼親切的表情。
並非雲勇師傅不親和,而是他對旁人都一視同仁,待人處事上守禮到某種不易親近、且似乎刻意與人保持距離的程度。
由外表看來他年紀的確不小,但他長的俊、很擅於打扮,可見年少時一定是風流倜儻的人物。當然現在也不差,非常具有成熟男性魅力。
雖在女人堆營生,但他一直維持單身,不曾出現男女關係上的醜聞。
不管是繡莊裡或外,多的是女人主動親近。像寡婦阿玉姊,在繡莊管理大小事是職責所在,但態度上簡直以師娘身份自居。
害怕阿玉姊、不想在繡莊難做事的繡娘們都會離雲師傅遠遠的,不怕的人也大多在向他示好後碰到軟釘子,只得退到一旁暗自戀慕或死心。
而此刻雲師傅掛在唇邊的笑意,卻彷彿已和金女很是相熟了。
二人親密對談的模樣簡直像幅畫般;金女的眉梢眼角盡是風情,雲師傅的目光更含曖昧深意。
不知情的人看到這幕猜測二人是夫妻,旁的人聽了一定同意。
暗吞唾沫,三妹霎時感到似有硬塊鯁喉。
「金女,我到了。」揚聲,鐵生見兄長與陌生男人親近,暗自打了一突。
「來,站這。」使了眼色,金女要么弟來量身。「我已經和雲勇說好請他幫我們做新袍,布料也挑好了。」
雲勇則向三妹招手。「請過來,倪三姑娘,跟我學這麼久了,量身可以應付吧?」
「啊?」聞言,她一愣。怎麼這麼問她?還有她剛才沒聽錯吧,金女直呼雲師傅姓名?
雲勇將布尺遞給她。「來,為奉老弟量身。」
「我、我還不熟練,量錯了怎麼是好?」原來真要測試學習成果了,她一時慌了手腳。
「若有誤,我會糾正妳;」嚴肅的,雲勇拿出師匠的態度正色。「快試試。」
接過布尺,她被趕鴨子上架了。
「把量到的數目報出來,我會記下。」坐到桌案旁,雲勇在記錄冊上提筆。
「是的。」鐵生十分高大,靠這麼近教人禁不住感到羞窘。她為自己的發抖不知所措,深怕被看出端倪。
由肩寬到臂長,他的肌肉隱隱賁起,堅實穩固若山,有種難掩的氣勢,充滿男子氣概。她測量時一一報數,心底也暗自背下了。
明明旁邊還有人看著,鐵生卻心猿意馬。
她的小手在周身遊移,隱約的甜香在身旁圍繞,他可以想像若她是他的妻,她在小房裡為他縫衣,他教她習字、下棋,念書、彈琴給她聽。閒時他們一塊用膳,忙時他為她推磨、揉麵,幹粗活。
若她要鑽研亡父手藝、買賣營生,他可以讓她無後顧之憂,不一定要她在家相夫教子。
要是她能為他生幾個孩兒就太好了;二哥總為無法生育而心有遺憾。由他們來傳宗接代,兄長一定歡喜。
想來真是美妙,他可以將她捧在手心呵疼,讓那水潤大眼只映著他一人。他們相伴一生、與世無爭、奉養兄長,過平靜、儉樸的生活,多教人心滿意足。
他有些出神了,感觀全集中在她不時碰觸他的小手。
雖然隔著布料,但那微小觸碰卻教他心頭漲起熱潮。他聽兄長來到身邊,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頭就被拍了一下。
三妹被這「啪」的拍擊嚇一跳,抬頭只見金女笑盈盈又輕拍鐵生的肩,像拍去無形的灰塵。
「哎,有小蚊,可沒打著。」
尷尬不已,鐵生對上兄長戲謔的目光,再對上三妹一臉無辜的表情,希望她沒看出他剛才心懷何種遐思。
* * *
月底就是冬至,象徵一年已快到收尾之時。
月中起,三妹每日撥一些時辰搓湯圓、蜜紅豆餡、捏製「金庫銀庫」和「六畜興旺」之類應節的粿點,小心保存,準備在冬至前賣。
「冬至那幾天妳很忙吧?」今日鐵生來幫忙捏製六畜興旺。聽她說今年不請街坊大嬸來幫忙製作冬至販賣的粿點,他便每晚都來占住她身邊的位置,不然被其他小伙子捷足先登就不妙了。
點頭,她在六畜上黏黑芝麻粒做為眼睛。「是很忙,」瞧他那麼大個兒在她這小屋下捏製小狗、小豬,還有雞、鴨、魚、牛,看不出那雙大手還挺靈巧,捏出來的小粿點挺有模有樣。「但再忙也會在冬至前找一天不開市,提早帶湯圓和供品去祭拜我爹;我爹的牌位供在附近小丘的寺院。」
「決定好哪天再告訴我,我駕車送妳去。」冬至要賣的粿點不難做,只是很瑣碎。
「欸,我是要去拜祭父親。」不是遊山玩水。
「我知道,我是想跟去看看環境。」幸好他別的沒有,就是有耐心,不然恐怕沒一會就對這些小玩藝厭煩了。「若金女有個萬一,也得供在寺裡。」
「金女姊姊的身子骨這麼差?」提早談論生死向來被視為忌諱,但她在十六歲時就獨自為父親送終,對生死觀感有別於一般人。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兄長的病情早已無望,他心知肚明,只是情感上不願承認。
「提早打算也好,我爹親死時我完全束手無策。」不怕這些話聽來太冷情,她選擇與其說些安慰他的場面話,不如照實說。「若非鄰居幫忙,我一定沒法子好好送走爹親,那就太不孝了。」
他同意她的觀點。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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