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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祭拜父親的這一日,一早三妹準備蜜好的豆餡兒,搓好的湯圓及祭拜用的素粿、粿點,和相思包子等,裝成二大竹簍。

她向來用扁擔將供品擔到寺院供奉神佛、祭拜父親,但這回有馬車搭哩。

差不多到約定的時辰,鐵生進屋來將竹簍和扁擔搬上車。

「冬至那天上我家過節吧。」將她扶上駕駛座旁,他也坐上來。

「太打擾你們了。」駕駛座不大,勉強能坐二人。他身形高大,她坐在他旁邊一定得緊挨著,這實在教人緊張。

「不打擾,妳來,不要一個人,大家熱鬧熱鬧;」馬車行過大街往鎮郊小丘去,他故意行得慢,有意讓鎮民看見他倆在一塊。「金女也想妳來。」

「但……」心若擂鼓,他的存在感過大,教她無心分神注意鄰居投注在他倆的目光及竊竊私語。

「我去接妳,晚些再送妳回去。」那夜雲勇也會到,鐵生有意讓她認清一些現實:雲勇已是金女的入幕之賓了。

「欸……」盛情難卻,她口頭答應了,心底倒是勸自己,也許他只是口頭說說而已,到時有何意外沒法子一同過節也不一定,這約定還是別往心底去的好。

雖然暗自建設,她仍控制不了一絲期待,為自己的患得患失自我厭惡。

 

來到小丘下,他將馬車託給路旁的茶棧,擔起竹簍上山了。

「多謝你,鐵生哥。」擔這麼重的供品一路踏石階上山極累,每回祭拜她都得耗一天。除了拜祭父親、供奉神佛、誦經吃食外,便是休息。

「別客氣,這不算什麼。」事實上他還可以揹她,不過真那麼做就逾矩了。

山徑間除了風聲,沒其他聲響。幸好今日無雪不算酷寒,地也不凍滑,不然舉步維艱。

靜極,她走在前,他跟在後。

他外表雖粗獷,卻很貼心,教人忍不住對他貪圖依賴。

出奇的她心跳沒像往常失序怦然,而是平靜的跳著。感受他氣息圍繞著她,有種難言的安全感教她心湖盪漾起晶瑩水波。

極靜,她聽著彼此的呼吸與腳步聲在山林間重疊。

*   *   *

進入清幽的古剎,三妹領鐵生去向住持道好,借用寺裡的廚房,將豆餡、湯圓等食材和入熱湯,讓小師父們或上供、或分送給寺內修行的僧人食用。

清淨的殿堂裡,他們將供品供奉到倪福氣的牌位前。

她跪在團蒲上雙手合十向父親上禱。

「爹親,三妞來看您了,您可好?」叨叨絮絮,她對亡父道出近期身邊的大小事。

鐵生也跪在一旁。見她的神情充滿孺慕、我見猶憐,他的心因她柔軟,直想將她抱在懷中呵疼。

他心旌動搖,有種衝動想上禱倪師傅,請求讓他為其女婿,祈求倪師傅冥冥之中成全他的想望。

衝動歸衝動,他知這不是好主意。他想成家,偏偏現在並非好時機。

以前當他身負軍銜時,沒遇著想娶的女人。現在遇上了,自己卻已是逃犯之身;除非她願意沒名沒份跟著他,但這不是好方法,他不能委屈她。他希望明媒正娶,呵護妻子而非輕待。

她的祝禱告一段落,他表示也想上禱,即虔誠仰望倪師傅的牌位。

「伯父,晚輩奉鐵生,今日向您請安。

十一年前那籠長相思給予晚輩的溫暖恩情,晚輩至今難忘。至於鎖片,三姑娘已將之交還晚輩,實踐與您的承諾,請您放心。

今日我們一同為您準備很多美味供品,請您享用。

三姑娘手藝真的很好、很孝順,是可人善良的好姑娘,您一定很引以為傲。

請您在天之靈保佑她平安、康健,並早日覓得良緣。」

只見他念到最後二句時轉過來看她,目不轉睛,瞧得她心像要蹦出胸口,腦子糊成一團。

她告訴自己那是祝禱辭令,沒特殊含意。可他目光如此筆直,像要看進她的心。他的口吻如此真誠,彷彿也像暗示她、表達對她的情意。

這令她既恐慌又羞澀,心湖再起漣漪。

失去父親後她無依無靠。

自己養活自己沒困難,只是有時望著空盪盪的屋子不免寂寞,總不能每日找人串門子。她可以有很多姊妹淘,卻沒知心伴侶。

望著他,她彷彿能看見當她忙和生計,而他陪在身旁,他們說話、一起幹活兒。他的凝視、他含笑的眼,只要回頭他就在那安定她的心緒。就算只在一旁看也不打緊,她不安無依彷彿飄在半空的心,會因他而凝定。

他讓她緊張也罷、羞怯也罷,那不是厭惡,是她的芳心為之牽繫。

她喜歡被他牽著手,她需要一個讓她不再惶然寂寞的伴侶。

「良緣,若能覓得,我多希望爹親看見。」忍不住憂傷,她的眼眶泛溼熱。「但爹親等不到那時,等不到我找著良人,等不到抱孫子。我很不孝,我沒給爹親過過好日子。」

他握住她的手安慰,心道:那妳覺得我是否能成為妳的良人?「別自責,我相信妳這份心,倪師傅在天之靈能感受到。」

「謝謝你,鐵生哥……」含淚微笑,她心下衝動差點脫口而出:你當我是妹妹還是女人?你是否願意成為我的良人?

按捺激動,她斂眼。「……那我要為爹親誦經了。」

眼下她彷彿需要擁抱、親吻和憐惜的模樣,教他又想一指點地倒立了。這可是寺院,他怎能有如此狂浪的妄想?真是太不檢點了!

硬是鬆開她的小手,他留她在此沉澱心緒。「我去向住持請教關於將骨灰、牌位安於寺內的事宜。」

心思各異,他倆分頭行事。

半時辰後,他回來,見她在一旁別廳佈菜,等他用飯。

他心頭一暖。就像平時一般,他們閒談,簡單的飯菜也變得美味。一碗湯圓溫熱著,像甜甜的圓滿,教他禁不住貪圖這份心安恬淡的滿足。

*   *   *

飯後,鐵生和三妹來到寺院後園散步,看見滿園的白茶花。

「好美是吧?鐵生哥。」美麗的花朵哪有人不喜愛?她停下腳步仰望他。「我也想在閒時種種花草,但總抽不出空來。」

他沒答話,只是一瞬也不瞬的回視她。正當她侷促的以為自己臉上沾到什麼時,他忽然開口唱歌了。

四時綠羅顯青春,風雨梳妝霜為粉;

雄渾的歌聲嚇了她一跳,聽的她目瞪口呆。

二嬌一笑雪裡香,粉黛紅顏俏佳人……

對上他意有所指炯眸,她忽地渾身發燙,啞口無言,連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擺。歌詞她雖不太懂,仍覺羞的亂七八糟。

眼前因他的歌而羞煞的姑娘,可人的模樣教他熱血直衝腦門,咬牙才忍住將她摟入懷偷香的衝動。在佛門清淨地唱歌真是不智之舉,遲早他不是會被菩薩落雷劈死,就是強忍慾求血氣衝腦而亡。

他尷尬的瞥開眼。「要我折下它給妳?」

「別!它在枝頭上那麼鮮活,比較美……」喉頭發乾,她注意到他黝黑的臉好似泛紅了,心頭莫名一軟。怎麼有種好可愛的感覺……「嗯……金女姊姊送我的珠花,有一只我特別喜愛,是用白玉貝鑲得像這花兒一般,小小、白白的,很別緻。」

「是嗎?等上元時我們去逛燈會,妳戴著來讓我看看。」

「好。」半晌,見他臉上可疑的暗紅退了,才低下頭來對上她的眼,揚起了沉穩的微笑,教她懵懂的心泛起莫名的暖熱,彷彿是怦然與喜悅。

*   *   *

鐵生與三妹在寺院渡過寧馨的半日後,下午他半強勢將她帶回家一同提早用晚膳。末了他送她回倪記,再幫忙她發麵團、準備好明早製作糕餅的材料。

忙完,鐵生回到家去兄長房請安。「我要去廚房拿吃的,你想不想吃點心?」

「添一小碗紅豆湯來吧。」

鐵生到廚房燒滾了水,拌一碗紅豆湯端到兄長房裡。

分坐小桌二端,金女喝著紅豆湯,看弟弟挖了一碗紅豆餡乾吃。

「你還真好意思跟她買餡。」

「怎麼不好意思?她蜜的餡很好吃。」

「是好吃,可像你這樣吃法我可吃不下。」太膩味了。金女笑看么弟以調羮挖餡一口接一口。「三姑娘可人吧。」

「欸……」像香甜的紅豆白包子似的,教人嘴饞。

金女見么弟赧然、眼光遊移,輕笑。「看來是真可人了。何時讓她成為我的弟媳?」

鐵生頓了頓,苦笑。「依我們現在身份……我不能害她。」

「你若對她有心,把我交回去,『身份』就不成問題;我樂意看她成為你的將軍夫人。」

「不,我不會將你交回去,我會奉養你。」

「不把我交回去?那你就害她吧。」聳肩,金女輕笑。「若不,我怎麼看你成親?我想抱抱你的孩子啊。」

鐵生不語,默默嚥下一口紅豆餡。

「何不對她表明心意?說不準她樂意被你『害』呢。」反問,金女提點么弟。三妹是個不經世事的小姑娘,很容易被看出心思。「你這麼鈍嗎?看不出她對你有好感?至於雲勇,我處理便是,不會讓他和三姑娘沾上一點關係。」

「若雲兄如此沒節操,我不會讓他跨過我的門檻。」鈍是沒那麼鈍,只是不敢放心上。鐵生對上兄長含笑的眼,心底掀起浪濤。

他又挖了一口餡咀嚼嚥下,對自己為了兄長一句話就動搖決心感到羞恥。「至於我的事,得再考慮。」怎能那麼輕易動搖?若無法堅定自己而去向她表白,遲早害了她。

「唉,為兄的器量就是小;」么弟難得說了重話,金女自嘲。「不需要考慮,我沒那麼多時日等你啊。」

「別胡說,哥,我會找到大夫醫好你。」聽兄長對病體放棄希望,教他心痛的在口頭逞強。

「不談我,現在談的是你們。」搖頭,金女多少也自知大限將至。「我倒覺你將我們的『身份』告訴她是最快的方法。若她聽了嚇跑,那你也不必考慮了,幫你省事。若她聽了還願意跟你在一塊,恭喜你,就是她了,我等著抱你們的娃娃。」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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