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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人間不像天庭那麼和諧善美,周邊的仙人也沒幾位,但曦律一點也不寂寞。對牠來說,能和朝思暮想的恩公一起生活是求之不得。

 

在人間修道的日子,可不是閒閒無事。雖然凡人不會祭拜牠們,但牠們還是得盡身為仙人的職責。

 

每日牠們一起去巡視管轄的地區及海域,看有無妖邪的精怪為惡作祟,適時拘捕。

 

牠們曾在蛇山附近,抓到一隻白雞精。

 

由於牠頂多對凡人惡作劇、偶而偷吃農作物,沒做什麼大壞事,被逮到時哭哭啼啼求饒,反省之意真誠。是以牠們放牠一馬,只要求牠待在山林老實修道,不可再心生邪念胡鬧,不然絕不寬待。

 

巡視後,牠們定期拜訪駐地的眾神佛,諸如福德正神、城隍、千歲、帝君、娘媽、菩薩和龍王,報告正在執行的任務、互通有無。

 

此外,便是修道。

 

道行只有佘祅一半不到的曦律,為了完成守關者的任務特別接受對方訓練,努力練功、精進法術。

 

除了正事,曦律閒暇時最大的樂趣是整頓佘祅的山洞。

 

牠不喜使用法術變幻山洞的佈置,喜愛自己動手。牠親自在菊花群島各處挑選優質的石材,或是到神州去搬紫檀木,自己切割、打磨,組合成各種家具。

 

百年來,牠所思所想的一切皆與佘祅相關,每日都過得充實滿足。

 

牠喜歡看佘祅坐在牠打磨的石椅上說:「這椅坐來溫潤。」

 

牠喜愛看佘祅躺在牠製作的大床上說:「這床躺來舒服。」

 

牠將菊島特有的優美文石雕飾成稀奇有趣的石玩、石印,放置在山洞各處讓佘祅欣賞、把玩。還刻製了一組棋盤和石棋,時常彼此對奕。

 

牠去龜山附近摘了風茹草泡茶,開心的聽佘祅說:「這不輸神州的香茗。」

 

牠有千百年的時間可以和佘祅一起,牠在心中立誓要侍奉對方到天荒地老。

 

*   *   *

 

這一日天方明,佘祅晏起了,渾身發冷無力。

 

聽洞外聲響,牠知道曦律已在等著要進來侍候,便靠在床頭揚聲:「你進來。」

 

進入洞中,曦律見對方面色慘白,身子還隱隱散發不明的波光,緊張的湊近前去。「仙君,您不適嗎?」

 

佘祅一個手勢打住對方的話頭,下令。「我要閉關了。即日起,三日不得進入洞內。沒我叫喚,絕不可驚擾我。好好守在洞外,不得有誤。」

 

聞言,曦律一驚。「今日?您怎沒早說?我還沒為您準備好閉關所需的物……」

 

「快出去!」渾身發軟,佘祅神魂深處的獸性快要破體而出,低吼著右臂一揮。

 

一陣仙氣迎面而來,曦律當場被震飛跌到洞外,霎時屏風、簾幕、几櫃也全都飛了出來堆滿洞口。

 

曦律狼狽的爬起身,見洞口雜物的空隙間發出忽明忽滅的金芒,牠急的團團轉,但不敢往裡面偷看。

 

日出日落,牠聽著洞裡不時傳出沉重的呼息和明顯痛苦的呻吟,著急不已。站在洞前,牠一刻也不敢閤眼,一步也不敢擅離。

 

趕走了一堆不長眼的蚊蟲走獸,曦律好不容易捱過了三日。

 

當海面上升起朝陽時,洞口的金芒漸弱了,傳出微弱的呼喚。「歸……小歸……」

 

「仙君!仙君!」聞聲吼叫,曦律拔山倒樹的將洞前雜物全揮開衝進去,見大床上有條金色巨蛇逐漸幻化成人形。

 

見狀牠一震,心像快要跳出喉頭,趕緊凝神變出一床綢被奔上前去裹住赤裸的佘祅。「仙君!還好嗎?仙君!」

 

佘祅無力的喘息,仰首對上那雙憂心關切的黑眸。「多謝你,你守的很好……」

 

好在哪?我什麼也沒做啊!曦律急的緊緊將對方冰涼身軀摟在懷裡,眼眶泛著熱辣。「我能為您做什麼?要渡氣給您嗎?還是把我的道行拿去吧!雖然沒多少……」

 

「小歸……傻孩子,不必那麼做……」顫抖的,佘祅一彈指讓床下褪去代表獸性的蛇皮消失無蹤。「很溫暖,這很好……之前的幾回閉關,沒守關者……很辛苦……以後我要再閉關,就萬事拜託你了……」瞧那黑烏烏的大眼又泛水氣,牠身心雖然疲憊,但不自覺感到對方傻氣的可愛。

 

見佘祅有氣無力、幾欲昏厥,曦律心焦於無法為對方做什麼,只能環抱著盡可能給予溫暖。「您說這是什麼話!那是我該做的!我會永遠服侍您、守著您!」顫抖著,牠以輕到不能再輕的手勁掠開對方披散的髮絲,輕觸那削瘦的潤頰。

 

多麼教人心痛,牠從沒見過向來優雅威儀的佘祅,如此惹人憐惜的模樣。

 

在這麼私密的時刻,曦律抱住數百年來仰望崇敬的仙君,不知不覺牠的心魂彷彿有邪惡念頭在心田悄悄萌芽。

 

*   *   *

 

 

 

通樑大榕樹下,觀光客絡繹不絕。

 

曦律的學弟妹們一到達村莊就各自解散去觀光,打算玩夠了再進行田野調查。

 

他們班的研究主題是要採訪通樑村的耆老,記錄當地人口耳相傳、有在地文化風情的傳統民間故事。

 

曦律以前來過這裡,對這的印象很好。那感覺說不上來,就是覺得這的村民特別親切可愛。

 

他在附近拍照,訪問了幾位在自宅外乘涼的老人家。老人家們都很親切,跟他聊了些這村子特有的傳統習俗,都頗有趣。

 

雖然不是他要繳的作業,但他聽了也可以做成報告和韋副教授研討。

 

在村子兜了一圈、快十一點了,他回到大榕樹下看到學弟妹們或坐或站,聽老人家講故事,是以他也好奇走過去站在最靠外側的後方聽。

 

看來他來的正是時候,保安宮廟祝的故事才剛開始。

 

……那二位神仙偷呷王母娘娘的蟠桃,被處罰打落民間。一位變成龜怪駐守在『那邊』的龜山,」遙指北邊,廟祝怕現在的年輕人聽不懂方言,便用腔音極重的閩南語和國語交雜著說故事。「另一位變成蛇妖,駐守在對面的『竹篙灣』。這二隻妖怪本來就是好兄弟,每晚都在大橋那邊的海面頂『相交』。」大橋指的是跨海大橋。

 

大部份的人包括曦律都聽懂了這關鍵「動詞」,只有少數人沒聽懂。聽懂的少部份人發出「唔哦」的曖昧笑音,他則莫名的全身發熱。就算年少時基於好奇和養父一起看A片,他也不曾感到尷尬,不懂現在怎麼聽個鄉野奇談就這麼不自在。

 

後來倭寇來啊,牠們為了保護我們二莊的村民,就和海賊相殺一起死。將功贖罪,牠們就又被召回天庭變神仙了!

 

廟祝的故事說完,眾人給予熱烈掌聲,教老人家害羞的咯咯笑。

 

坐在一旁的老嫗不甘示弱,表示也想說故事。「我阿嬤也講過這故事,但是後面講的不同款……

 

雖是同樣的故事但版本不同,大家也捧場的再聽一次。

 

來的不是倭寇,是紅毛仔!紅毛仔駛船來要霸占咱澎湖山,但是有龜怪和蛇妖擋住,紅毛仔連大橋那也沒法駛入來,就在暗時去偷看龜怪的山洞。

 

紅毛仔看到內裡有一口泉水,撈一嘴來飲就講:哇!這水是淡的,表示這穴好!會給通梁這出強人、對面的竹篙灣會出皇帝!

 

這時有些同學發出悶笑。澎湖會誕生皇帝?大家都覺得這故事很誇張。

 

聽老嫗講的起勁、比手劃腳,原本身子發熱的曦律卻開始不自覺發冷,有點不想再聽下去,直覺這不是個有趣的故事,卻又移動不了雙腿。

 

……不行,甲好的穴一定要毀掉!後來紅毛仔就去抓一隻白雞,一邊用索仔綁牢、一邊綁在竹篙,隔幾晚駛船到龜怪的山洞口用白雞來『引』牠們。龜怪卡戇,就被釣著了……

 

曦律控制不了冷汗直冒、渾身發抖、頭暈做噁,好像血糖極速狂掉。

 

明明他沒聽過這個故事,老嫗也還沒講到接下來的劇情,但他彷彿預知了接下來的故事發展一般,腦海忽然閃現一個畫面:一名穿著破碎古裝的綠皮膚男人吐血衝進一座海蝕洞,一名紅髮洋人高舉利斧作勢劈向石床上的長髮男人。

 

雖然臉仍是模糊的,但他很肯定那長髮男人就是幾十年來一直出現在他夢中的人。霎時他眼前一花,分不清現實還是虛幻,著急的好像是自己的事一樣,脫口要阻止不幸發生卻喊不出聲音。

 

腳一軟,他沒抓住身旁支撐榕樹氣根的水泥柱,險些要跌倒了。這時,一張有力的手掌即時扶住他。

 

他回頭,驚訝的對上一名陌生的光頭男子。對方俊美的長相教他看呆了,被扶住的臂膀發燙的像被十萬伏特電流竄入般,教他整個人呆掉發傻。

 

沒聽到老嫗後面的故事說了什麼,他只是愣愣的和眼前男人四目相對,連話也忘了怎麼說。方才腦海中的驚悚影像也彷彿不重要了,他的心神完全被對方強大的存在感覆蓋。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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