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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先鈞難得主動邀曦律出遊。「要不要跟我去探險?」

「要!」這是對方第三次跟他這麼說,他好奇的依照指示,載對方往澎南地區方向去。

海風在身邊呼嘯而過,牠環抱著身前溫暖又堅實的腰桿。過幾天就是他的生日,牠要提早送他禮物。

就像一塊兒蹺家要去冒險的孩子,他覺得特別清爽舒暢。心儀的人環抱著他,教他興奮又期待,猜測今晚要去哪約會?

奔馳在夜風中將近一個鐘頭後,抵達了「山水」的海邊。

將重機停妥,他們並肩走在堤防上。

「我們下去了,等一下路燈會熄滅十分鐘左右,要小心。」領他步上檯階上下堤防,牠邊走邊講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頭豬母帶著牠的豬仔來到這個海灘覓食,不幸遇到大章魚。大章魚將豬仔捲下水去,企圖吃掉牠。豬母很勇敢,追下海和大章魚纏鬥,把豬仔救了回來。於是附近村民感佩豬母的英勇母愛,便把這個海灘命名為『豬母落水』。」

他聽著對方以溫潤又磁性的嗓音,講著他念研究所時就聽過的滑稽傳說,莞爾一笑,覺得對方真的很不會講故事。

踩在軟綿綿的細沙上不知走了多久,這時他才注意到路燈熄了,四周一片黑暗。忽然,一個力道來牽住他的右手不讓他再前行。

他低頭,在星光下看到了對方修長的身形,模糊的、背光的臉。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才注意到今晚沒月亮。

四周好暗,只剩夜風呼嘯和海濤聲,他並不害怕。反倒是先鈞握住他的手,那溫潤又堅定的包握教他熱血逐漸沸騰,呼吸也急促了。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他好奇又緊張的心問。今晚對方找他來山水這出名的「約會聖地」,是想跟他說什麼重要的事?他滿心期待回握先鈞的手,傾身想看清對方的表情。

「蹲下來,噤聲。」為了待會兒要送出的禮物,牠心悸又緊張。

四周靜了下來,他依言照做,直覺有道目光灼在自己的面頰,教他的心快要蹦出胸口。

海風、浪潮,和他澎湃的心跳相呼應。

就在他以為時間就要停止、就在他禁不住想回頭問清楚時,像星星落在他腳邊似的,無數的螢光在他足下的四周亮了起來。

像魔法一樣,無垠的沙灘幻化成銀河、閃爍著柔亮。這神秘又絕美的奇景,教他訝異的啞口無言。

他聽過山水沙灘的某一段區域,細沙間的海洋微生物螢光反應現象,可說與馬祖的「藍眼淚」齊名,只是他無緣親眼見識。

「哇塞!Oh!My god!這、這真的是太棒……」忍不住驚喜的朗笑出聲,他回頭望向先鈞。這時右後方忽然亮了,腳下的銀河霎時消失了。堤防上的路燈光線映照在對方水潤的眸光,出塵拔俗、謫仙般懾人心魄的微笑。

「剛才那個,送給你。」握住他的手,牠仰望他,相信他喜歡這個禮物,並給他最真切的祈福。「不管你要做什麼,去吧,你會成功的。」

霎時他心魂震顫,從對方的微笑看見某種深層幽微的情感。忽然,他怕對方會消失,也本能的意識到此刻就是他等了那麼久、一直懇切等待的「時機」。著急的,他反抓住對方微涼的手。

牠愣了一下,對上他若有所得的眸光,瞬間發現自己又太過了,反射性的抽手。「走吧,很晚……」

他不讓先鈞離開,猛地鉗抓住對方的雙肩低吼:「我喜歡你!」

路燈照在他無比認真好似賭咒的神情,牠覺得剎那間自己的心魂破碎了、又速地收攏了爆發重生的金光。

牠狂喜的顫抖,抿唇咬住快要脫口的愛戀。牠挪不開眼,被如此熱切的告白揪住了神魂,彷彿四百年來牠等的就是這一句話。咬牙,牠反手抓握住他的雙臂示意他放下。

他期待的緊盯著先鈞,確定對方對他的告白沒絲毫嫌惡或反感。他注意到先鈞的目光不再是那麼雲淡風清,而是有了一絲莫名的激動情緒。

「我喜歡你,從第一次在通樑大榕樹前遇上你,我就對你動心了。」再一次,他真切的告白。

牠屏住了氣、瞪大了眼,心快要炸開了。腳下像踩破了薄冰,落入萬丈深潭。但那是他的心湖,就算四百年後的現在再重來一次,牠仍心甘情願的陷入那名為「愛戀」的無底深淵。

半晌,牠困難的嘆息,像吞下了刀子般萬分疼痛的堅定自己立場。「別再說,我是清修者,不會接受你的感情。」

無視他瞬間彷彿被打了一拳的表情,牠牽起他的手。「回去吧。」牠不顧他抗拒,硬拉著他走。

他不願這麼輕易被打發,意圖將人扯回來。但對方的手勁兒好重,和纖細的外表差異甚大。「不!為什麼不願意?我看的出你並非無心!」掙扎,他一時情緒激動和對方拉扯。不是他小看先鈞練的氣功,但他練的是硬底子外家功夫,卻沒料到對方拖的動他。

足下白沙鬆軟教人雙足深陷,二人拉扯間也不知是誰絆倒了誰,就一起跌在沙上。在微溼的沙灘上翻滾,他們搞的一身狼狽。他硬氣企圖壓制對方,但先鈞不讓、一句話也不回。

「等一下,先鈞……」當下他想「憐香惜玉」也沒法子,因為對方以修練的氣功,硬是要和他過招似的不肯示弱。

「別這樣!我會弄傷你……」手勾腳拐、你來我往,他眼一花莫名奇妙就被壓在下面,掙扎著要翻出對方身下。

牠利眸一瞇,一拳揍在他臉上。「不乖的孩子!壞傢伙!」

他被打歪了臉,不是很痛,這拳明顯控制了力道。只是他被嚇住了,呆在當場。

先鈞從沒對他說過重話,從沒不合修養的言行舉止。現在對方卻因他動氣,還對他動粗。

他不甘心的欲開口辯駁,一滴水滴忽然落在他臉上,他不解抬頭才發現對方臉上掛著的是淚珠。

「我說『不』。」煞不住刨心般的心痛,牠字字、句句清晰。「你沒被人拒絕過嗎?我不可以拒絕你嗎?你告白了,我就得歡天喜地的接受嗎?我不能說不嗎?」

他錯愕的說不出話來,對方滑落的淚珠教他驚慌失措、心慌意亂。「沒!沒!」他伸手去抹對方的淚,像被燙傷了手指、連心的痛。「沒,是我不對!是我沒分寸!是……」他沒意思要逼哭對方;他不是沒教養、對愛慕的對象用強的混蛋。

牠苦笑,撫著被牠打中的頰,不讓他再道歉;這拳其實是打在自己的心口。「我自……年少時便走向清修的路。半輩子了,沒意思要耽溺在七情六慾中。我雖沒出家,但也不表示可以屈服於私情慾望。

你喜歡我,我很……開心。我不……討厭你,否則怎麼會讓你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你是好孩子,但我說我老到可以當你爸可不是開玩笑;除了『朋友』之外,我們不可能再發展成『更以上的關係』。

你沒發現從沒村子的人來家裡嗎?因為那是我與世俗的……區隔。你可以進來我的屋子,但我無意讓你阻斷我的清修路。

我是清修者,這點你必須記得。」

對方雖然流淚,態度卻十分堅決。他雖不樂意,但心儀的人確實可以拒絕他。

先鈞是無比堅定於清修的人,的確不一定會為他的告白動搖。但對方的眼淚,卻代表已為他動搖了。

這個失敗的告白並非不好的結果,事實上這是對方給他最正面的回應。同時,他驚喜的確定了先鈞對同為男性的他並非毫無感覺,也就代表他還有一絲希望,只是需要更多時間。

撐起上半身瞅著對方,他懊惱的抓頭、困難的道歉。「對不起,是我太衝動。明明你今晚送了我這麼棒的禮物,我卻搞砸了一切。」

牠起身不再壓住他,撫住他的手。「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很廣闊的未來要去闖。這是你人生的過程,不是你感情路上的終點。」

他苦笑,心口像被鞭笞般的痛。「我無法像你這麼超然。」

「我並不超然。清修了半輩子,面對你的告白仍無法冷靜應對。我情緒化的樣子你不也全看到了?」自嘲,牠強忍著椎心痛楚牽起他的手,輕拍去他身上的沙粒。「走吧,你明天還要上班哩。」

沒注意到對方身上一粒沙也沒沾上,他只顧著眼眶發熱、覺得自己蠢透了!他把生平第一次的告白搞的一踏糊塗、風度盡失,像個十三歲的孩子般幼稚。他不甘心的抹去眼中冒出的淚水,懊惱的抹了又抹卻止不住。

怎不知他在哭?但牠忍著不回頭。對他,牠從捨不得的,現在卻不能捨不得。

他們爬上堤防,牠回身將高大的他摟入懷,輕撫他的後腦杓。「曦律,沒關係,哭一哭就過去了,這並不是羞恥的事。」

他煞不住哭了起來,無法抗拒對方的溫柔,讓他的男性自尊潰堤。

多麼惹人愛憐。牠的郎君被牠傷了心,明知虧欠了他,卻仍得狠下心。牠的身心有若被荊棘綑絞、痛楚淌血,卻只能在心中偷偷的告訴他:你不會知道我以心魂渴求你的告白,而拒絕卻是我唯一可以給你的答案。

牠拿出手帕幫他擦淚,牽他去停車場,作勢要騎車載他。

「我騎我騎。」擤著涕淚,他將安全帽載好,卻莫名奇妙發現對方摸走他的車鑰匙。

「我不是不會騎車,只是不騎而已。」不管他是車主,牠拉他上車,讓他抱住牠的腰。「走了。」

但這是重機耶!他很驚訝先鈞真的會騎車。貼緊對方的背,夜風襲來,很涼又有點冷。對方只有在停等紅綠燈時會輕拍他的手背,好似在安慰他。

他的眼眶又熱辣了,忍不住再度掉下淚來。

*   *   *

隔天醒來,曦律的眼又紅又腫。但莫名的他其實睡的很好、連夢也沒做,一覺到天亮。

先鈞不知在何時醒了,已經準備好要給他吃的早餐和中午的飯盒。

其實牠一夜沒睡,在他床邊守了整晚。看他在睡夢中流淚,牠心疼又自責,但那是牠必須做的,不能後悔。

在通樑之後,牠就沒再用法術清除他的記憶,這次更不可以。傷他一次心就夠了,牠無法為了同樣事再傷他的心。

互相道早,他見對方一點也不尷尬的樣子,彷彿真不把昨夜的事放在心上,讓他覺得難受。

不就是告白失敗了,有什麼好尷尬?暗自心道、為自己加油打氣,他慢跑出去晨泳後,回來洗澡、吃早餐,之後準備去上班。

見先鈞送到門外,他瞅著對方開口再次道歉:「昨晚真的對不起,讓你為難了。」

「沒關係,是我對不起你,傷了你的心。」盡可能安慰他,牠希望別傷他太重。

「沒、沒的!是我沒風度……」握住對方的手,他揚起不太成功的微笑。「我們以後還是朋友,不是嗎?不要尷尬,繼續相處,可以嗎?」

瞧他壓低身段、大眼溼潤潤的,教牠心頭又軟又酸。除了告白之外,牠不會拒絕他其餘的要求。「當然可以,我一直都在這裡,你永遠都可以回來。」

他笑中帶淚,放開對方。跨上機車,他戴上安全帽、揮手道別。「我去上班了,晚上見。」

「工作時小心點,晚上見。」也揮手,牠目送他走、直到看不見人影。

牠有預感這酸甜的同居日子再過也沒多久了:他即將離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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