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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夏末。北疆巨闕關城內。

在市集街尾處,最靠近將軍邸的小鋪,是守城大將鳳樂將軍的夫人經營了三年的倪記餅家。

今日倪記張燈結綵,即將歡慶事關家族榮耀的重大喜事

日前當今聖上恩澤百姓,巡幸至邊關,特別下賜糕餅界最高榮譽「香傳千里」御匾予將軍夫人倪氏惜玉。

今日是安匾的黃道吉日,幾乎全城的百姓都來大街湊熱鬧,擠的巷弄水洩不通。除了見識夫人的手藝外,更期望有幸一窺皇帝聖顏。

傳說身為天下第一糕餅師傅之女的夫人,在嫁給鳳將軍後不久,將軍便隻身赴任邊關。

此時,身懷六甲的夫人本可待在京師的將軍府享受榮華富貴,但她對將軍情深堅貞,隨即決意追隨丈夫,千里迢迢來到環境艱困的邊關生活,對繁華的京城毫不留戀。

皇帝對將軍夫人的糕餅手藝本就愛不釋手,即使分隔千萬里仍念念不忘。是以她雖沒參加過京城的中秋競賽,皇帝仍破格賜下御匾,認可她的手藝盡得其父真傳。

為了慶賀安匾,今日以皇帝名義下賜觀禮百姓免費茶水,發送限量一萬顆的相思甜糕。如此數量想也知夫人只是監工並非親手製作,但光為見識御匾,拼著擠也要排隊吃上一顆甜糕,開開眼界不可。

餅家的來客川流不息,道喜聲此起彼落。

「恭喜!夫人的手藝是天下第一!」

「多謝,這是仁德的聖上過於抬愛,我的手藝仍有不足,還得精進。」這可不是客套話,三妹對自己的手藝有自知之明。

「夫人太過謙虛,您的糕點美味無比是天下公認!」

「多謝,是大伙兒不嫌棄。」皇帝都愛吃了,誰敢嫌棄?她自嘲,心底苦笑。香傳千里,天下第一,都是皇帝金口玉言造就的虛名,根本不是她的實力。

她挺個彷彿快要臨盆的大肚子,笑的快僵了,來來去去忙著與賀客們應對、兼之招呼內外,並指揮鋪裡的小二們妥善招待每一位上門的客人。

平時人人都讚她賢良淑德,從不擺官夫人派頭,現在被下賜御匾仍親切隨和,當真是模範的賢內助。

安匾儀式後,過午,她回宅邸安排僕婢再三打理環境,準備豐盛的餐點;今晚皇帝將駕臨將軍邸晚膳,她得好生準備。

「待孩子們玩累了,就帶他們去用膳、洗浴,穿上我備妥的新衣,再帶他們來正廳拜見聖上。」囑咐乳母和女婢,她仔細編派工作。「尤其是今晚務必讓他們早些睡,別打擾了聖上和老爺談論國是,免得失禮。」

「是的,夫人。」僕婢們領命後去照顧小主人們。

酉時,鐵生領著皇帝隊伍回將軍邸了,三妹帶領孩兒們和僕婢在正門前跪迎聖駕。

待孩子們向皇帝姑父行過禮後,皇帝遣開不相干的眾人,只與鐵生和三妹一起用膳。

開席後不久,鳳葳即導入正題。「小娘子。」

「臣婦在。」端坐,三妹緊張的望向主人。

「妳知朕本次來所謂何事?」不等她答,鳳葳緊接著改口盯著鐵生。「玦兒和珞兒已過二八年華,該是婚配之齡。身為朕的女兒們,至少駙馬身份得是一國之主。是以朕準備讓玦兒下嫁西南的南莽王,珞兒嫁予西北赤驃汗王。」

三妹和鐵生聞言,同時一驚;此二國的政治局勢,天下人皆知。

鐵生抱拳急道:「稟聖上,南莽王已近耳順,赤驃汗國不行后制,與公主們皆不相配……」

他話未說完,鳳葳即低喝打斷。「南莽王后頭銜配的上玦兒長公主的身份,至於珞兒只要生男,成為下任汗王之母,無名份又如何?身為公主,當以國為重,經由聯姻讓吾朝與二國結為岳婿之邦,成就萬世和睦,也代表她們為吾朝與朕獻出赤膽忠誠!」

「皇上……」試圖為外甥女們開脫,鐵生卻一時想不出皇親國戚裡有哪二個內外皆備的青年才俊,是駙馬的好人選。

見小舅子詞窮,鳳葳又看向三妹。「宮內皇子皇女稀少,若有年幼皇族入住,相信可讓玦兒和珞兒在成親前多些照顧年幼孩童的經驗,妳說是吧,小娘子?」

「臣婦愚昧,請皇上明示。」皇帝的目光教三妹背脊發涼。皇宮內院之事,哪是她能置喙?

「三年,也夠了;朕是來要妳實踐承諾的。」

三妹暗自心驚,由頭頂涼到腳底。「請皇上賜下旨意。」

三年前丈夫替她向皇帝求情,皇帝特別開恩讓她為母、兄收屍,並賜下聖旨將她的至親、祖先們遷葬至京畿附近,只有皇親國戚得以下葬的風水寶地,還追封父親「縣公」的榮銜。這些賜予家族的榮耀,教她對皇帝比山高、比海深的恩德萬分感激。

然曾對皇帝應允的不知名「條件」,仍教她惶惶不安,三年來一直偷偷祈求佛祖保佑,期盼皇帝忘記此事。至今皇帝沒下旨予她,本還慶幸上天應是聽到她的祈願了,不料事與願違,該來的還是得來。

「承諾」?鐵生不明所以,來回看向二人。見妻子面色發白,他有不祥預感;是有何事在他全無掌握的情況下偷偷進行?

鳳葳龍目一瞇。「小娘子妳曾道只要朕出一言,妳便為朕肝腦塗地,是吧?」

「是的。」啞聲,三妹不敢看向丈夫,更不敢對主人之言提出異議。

鐵生伸手去握住她的小手,急的想打斷。到底三年前妻子與皇帝有何承諾,讓她面色如此難看?「皇上……」

鳳葳一個手勢打住小舅子的話頭。「聽好,再過幾年待孩子滿八歲,朕會派人來接。一年接一個孩子上京,一個孩子換樂卿一年性命,也是挺划算的交易吧?」

「皇上!」不敢置信,鐵生驚喊。這下他可聽懂了!難怪當年妻子會急著前來與他團聚,難怪主子除了軍機政事之外不再過問他的生活,教他以為只要好生留守邊關,主人便不再追究前塵往事、放他一馬。

然事實並非如此,而是妻子當年上了主人的當,以不知細節的承諾來換他的命。

「樂卿坐下!」

「皇上!臣妻不諳朝政……」

「樂卿!」大喝,鳳葳教小舅子噤聲。「你不知這一切禍端,皆是你一再對朕的不忠所引起的嗎?五年前你若乖乖待在邊關,怎會犯下擅離職守之罪?三年前若你不夜逃返家,現在便什麼事也沒!仗著書卿,你要走便走,視朕的容忍為理所當然,你究竟要恃寵而驕到何時?」

被冤枉誣衊的不甘教鐵生面色鐵青,無從解釋的怒意更衝上腦門。所幸為人臣的理智尚在,他硬是咬牙吞下到口的反駁,著急該如何為妻及孩子們開脫。

朕只是在想,該怎麼得到樂卿的忠誠?見皇帝震怒,這句話忽然像落雷擊在三妹頭頂,嚇的她哭出來,滑下椅子要跪。是人質!皇帝等了三年,就是要用她的孩子做為人質交換丈夫的忠誠!「皇上……」

「小娘子!坐好!」

「臣知罪!求皇上降罪微臣,別怒及臣妻,求您!」將妻子安回椅上,鐵生當場跪下重重叩頭。

不忠,他承認的確對主人不忠。曾經在世的兄長、現在他擁在懷裡的妻與兒們,從過去到現今皇帝在他心中從不曾放在第一位。他的確是為臣子,但並沒把靈魂也奉上。「罪臣不是貪生怕死之徒,一切罪過由罪臣自行承擔,求皇上降罪!」

「朕也不怕賜死婦孺。」冷聲,鳳葳低笑起身站在小舅子身前,伸出右腳尖輕踢對方叩地的頭側。「朕與書卿之誼,不是你可以用一輩子的免死金牌。」

聞言一震,鐵生猛地抬頭仰望主人,雙手為這二句要脅與羞辱的話握緊拳。

我們不是佞臣……兄長的叮囑忽然在耳邊響起,教他的理智與憤怒在心頭交戰。他可以輕易擰斷皇帝纖細的脖子,也可以帶妻與子們逃到天涯海角,但這句「我們不是佞臣」彷彿是詛咒般將他五花大綁。

對上那冷如寒冰的俯視,他清楚主人只要說出口,沒不敢做的事;皇帝是以何手段登基的,他知之甚詳。再聽身後的妻子強忍抽泣,又想他倆的孩子們正當無知又無憂的甜睡,頓時他明白自己只有二個選擇:忠或不忠?

從來,他只做好份內之事,為了最重要的人事物付出一切。但那「最重要的」絕不是主人,也不是將軍大位之榮耀。為了最重要的原則他可以毫不猶豫離開職責崗位,甚至捨棄自己的性命。

而今,他知主人如此為難他,甚至用摯愛的親人性命威脅他,為的是什麼?為的是要他交出心中最重要的「絕對忠實」。

這事很簡單,他終於明白了:他不是一個人,他是妻子唯一的依靠,妻子也是他心靈的歸處。就如兄長當年一般,他同樣的也沒其他選擇。

是為臣子,便沒選擇的權利。

屈身拜伏,他嚥下喉頭屈辱的火熱硬塊,顫抖的捧住皇帝右足,親吻主人的靴尖。「皇上,罪臣至死,都是您的臣子。」

三妹捂住心口倒抽了一口氣,見丈夫為了她、為了孩子連自尊都丟棄了,不管丈夫轉身抱住她,泣喊欲跪。「是罪婦的錯!是罪婦無知!夫君對皇上忠貞不二!求皇上開恩!請別降罪夫君和孩子,一切失誤都是因罪婦而起,罪婦願意承受皇上的任何懲罰!」

忽然,鳳葳揚起輕笑,彎身輕碰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倪氏惜玉,記住,妳是天下第一的糕餅師傅。」

就像在李林餅家聽到的一樣,這聲笑令人惶恐茫然,更教三妹忘了哭。她就像被致命毒蛇盯上的獵物一般駭然,打骨子裡冷到連血液都彷彿凍結。

皇帝的口諭全然沒給她獲得聖旨恩典的榮耀與喜悅,只有像被妖魔鉗在爪心無法逃脫的與恐懼感,在她腦海中瞬間炸開來,教她腳底一軟癱在丈夫懷裡。難怪皇帝要賜她父親榮銜、幫她祖先遷葬、又賜她御匾,為的就是要在今日以先人的清譽和家族的榮耀要脅她。

「撿兒!」緊抱住她,鐵生焦急低喊,確認她還有意識。

對眼前的示忠及示弱,鳳葳回座舉箸用膳不做任何正面答覆。「朕還沒用完膳,都起來用。」

鐵生隱忍急怒,安撫的讓妻子坐在自己腿上,餵抽泣著簌簌發抖的她用飯,一心二用忖度接下來的因應對策,不清楚彼此吃了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鳳葳終於用完膳,冷然下旨。「時候到了,朕即派人來接。接不到人,樂卿,不要挑戰朕的底限。」

「皇上……」睜著淚眸喊不出聲,三妹嚇的虛脫軟在丈夫懷裡。

「撿兒!」抱住幾欲昏厥的妻子,鐵生跪下恭送皇帝離開。焦急的將她抱上椅,他運氣護住她的心脈助她凝神。「撿兒!振作!沒事的!」

一股熱意充盈胸懷教她堵在心口的淤氣順了過去,嗚哇哭出聲來,癱軟的死揪住他的衣襟。「對不住!鐵郎!都是我!我要是忍住不來找你,不答應聖上的條件,就不會害了你和孩子!都是我的錯!」

這一生,她不可能做出玷汙父親名譽的事,再加上依丈夫耿直不阿的心性,牽住她的手就不會放,皇帝想要鐵生的忠誠,只要掌控她家族的榮譽、綁住她和孩子就能得到。

皇令怎可不答應?鐵生知她已嚇到六神無主,只好攪盡腦汁設法安撫。「撿兒!聽我說,這事很重要,妳要相信我仔細聽!」看她受到這等驚嚇,他知情況危急;還在娘胎的丁生和戊生才七個月大,這樣不足月會出大事的!

她抽咽,心神渙散,任由他撫慰親吻。

「撿兒,隔牆有耳,這是國家大事,妳要聽明白,記在心底,除了妳我之外不可透露給第三人知。」低喃,見她視線稍有回神,他以無比堅定的口吻說謊。「方才聖上說的是暗語。」

她愣愣的聽他繼續往下說,眼淚仍停不下來。

「朝廷有奸臣意圖誣陷我叛國,聖上方才是為了保我們周全而作戲。把孩子送進宮不是要當人質,是聖上要保護、栽培孩子們。聖上不是說了,等孩子滿八歲,要讓公主們照顧,可見聖上無意讓公主們出嫁。四年內有何變化不知道,是以聖上才會專程來賜妳御匾,肯定妳是我忠實的妻。」

她抽咽的瞅住他,茫然無措的看他堅定的點頭,給她信心。

「相信我,相信聖上的聖意。」說謊本就不是難事,只要妻子相信,他這謊要說一輩子都成。

「為什麼皇上要那麼說?」這麼簡單的事,她不明白為何要弄的那麼複雜。

「這就是朝堂的政爭。」安撫的護住她的肚子,他親吻她的頭側、抹去她的淚水。「聖上一直很辛苦,二哥是聖上唯一能說真心話的人,我是跟著二哥久了,才明白聖上的行事作風。撿兒,很多事不能看表面,明白嗎?」

她不確定的點頭,因為有他的保證,心緒才稍微鎮定。「那接下來要怎麼辦?孩子們……」

「我們珍惜未來的四年,好好教養孩子,時候到了讓他們到聖上身邊,不給聖上添亂。」親吻心愛的妻子,他在心中立誓:他要將心志鍛鍊成鋼,他會頂天立地、一輩子站在妻兒身前保護他們,他要為鳳家寫下新的族譜,他會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丈夫。

「好……」偎在他的胸懷,其實她的心還是很亂,但仍選擇相信丈夫,相信她交託一生的天。

 

 

【摘自[BG] 你鐵定相思(10.3)

 

   ===以下為關於[BG] 你鐵定相思(10.3)的二三事分隔線===

 

當初為了出本保持神祕(?XD|||)感而故意沒PO第十章,後來也完全忘記這回事,現在想到了覺得也是該上傳的時候。

本故事就上傳到這裡,算是完結了,謝謝大家收看我家撿兒和鐵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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