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的神界

當你整潔清爽的去到學校，你發現同學們包括師長，看你的目光明顯不同了。

本來不正眼瞧你的女生開始偷瞄你，那些愛欺負你的笨蛋竟和你保持了距離，就連師長也少了平時虛應故事的淡漠。

和平常一樣的上學日，你出奇的希望快點放學，你想確定昨晚Marius邀你今天可以再去店裡的事，是不是真的？

好不容易放學了，你壓抑著想要小跑步的念頭，躊躇的來到小店門口。發現Marius夫妻倆不在，你的腦海霎時閃過一道念頭：昨晚的一切就當是做了場美夢，現在夢醒了而已，沒必要失望；「期待」根本是無意義的。

你正想轉身離開時，店裡的工讀生叫住你，二廚也跑出來要你進去店裡等。他們表示老闆夫妻有事外出了，交待要讓你在角落的桌位等人回來。

你遲疑的跟進去，工讀生在小桌上布置了牛奶和小餅乾，還拿出一個半透明的中型置物箱，說是老闆要送你的禮物。

你不敢吃喝也不敢打開箱子，就怕它只是看起來有東西，其實裡面根本什麼也沒。

你拿出了課本作業再三溫習檢查後，你注意到工讀生對你釋出暗示的微笑，以下巴努努置物箱的方向。

半晌忍不住，你收好書包，慢吞吞的打開箱子，發現裡面有空白筆記簿、彩色筆，還有繪本。

你驚訝的瞪大眼，小心翼翼的拿出它們，心想：這是要送我的？真的嗎？

你怯怯的端詳它們，又瞧見工讀生對你擠眉弄眼，好像在告訴你：快用它們畫畫！快看看繪本裡奇妙的故事！

你決定不看繪本；若是內容太難，看不完被收走，那會教你更難受。

你拿出根本不曾擁有過的，那麼閃閃發亮、全新的筆記本和彩色筆，端正的放在桌面，彷彿它們是黃金寶藏。

霎時，你的心湖像是有什麼要滿出來了！你一定要先畫起來，不然要是它們也被拿走，你就會失去這個可以使用它們的難得機會。

你專心的畫著，沒注意到天色漸暗。

這時店門銅鈴叮噹的響，你抬頭望去，見是Marius及和子回來了。

Marius將自己和妻子的大衣掛好後就向你跨步而至，咧起嘴、手舞足蹈的大聲唱歌。

「哈囉！我的小朋友！Marius跟和子回來柳～唷呵、唷呵、唷呵唷呵唷呵！你猜猜我們今天去了哪裡？一定給你大驚喜！哦耶耶耶～～」

和子看你目瞪口呆的模樣，掩嘴輕笑著也跟丈夫一起搖晃打拍子。

唱罷，Marius蹲在你跟前，握住你的手，邀你共進晚餐，表示要和你聊聊天，問你願不願意？

你回過神了，點了點頭，收好塗鴉本子。

接下來就像過生日似的；雖然你從沒過過，但你在商店街的電視牆上看過相關的影片，學校的同學也會討論、炫耀類似的話題。

在昨晚相同的雅座，Marius夫妻擺上了小蛋糕、水果盤、果汁，和茶點，拉上了雅座的紗簾半掩，請你入座用餐。

就像走進了童話世界似的，你看著他們的臉色猜想大人要和你聊什麼？你有不切實際的預感，但仍小心防備的提醒自己不要期待，以免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當然，你其實已不太會心存希望；因為過去太多的失望，早已將你淹沒。

然後他們請你冷靜的聽，聽聽為什麼他們會在昨天與你相識。

他們表示，雖然外表看不出來，其實他們夫妻倆身體都有些毛病，不可能有孩子。

結婚多年後，覺得該有孩子的時，便決定領養。於是他們去政府相關單位申請，不是領養孩子就是成為寄宿家庭，但過程並不順利。

直到他們發現了你在對街枯坐，引發了他們的好奇心後，那些冗長的審核程序忽然順利了起來。

觀察了你幾次後，他們決定偷偷跟蹤你回家，得知了你住哪，在哪上學。

接著他們去相關單位關切你的家境，進一步確定了你的生活狀況並不理想：父不詳；依據你的長相判斷，你父親鐵定不是日本人。母親幾乎是失蹤人口，而你快要變成棄兒，也沒其他親戚可以依靠。

他們與社福單位商談後，迫不及待決定要認識你，於是有了昨晚的第一次接觸。

雖然是短暫的相處幾小時，但更教他們暗自確定了決心，今天就趕去相關單位跑一些程序。

也許是和你有緣吧，他們快速得到相關單位的正面認可，得以回來跟你談一談。

「你願意來我們家嗎？你可以來我家住，當我們的小朋友。要是你媽媽回來了，你要跟她走，我們也會順應你的想法。最重要的是，你的意願是什麼呢？」

你對上那溫柔的目光，手又被包在對方的大掌中，霎時你覺得暈乎乎的，整個人好像要飄起來。但這不是難受的感覺，而是……

好安全。

好溫暖。

好……

你正脫口要回應，但腦海中響起吶喊聲：你會後悔的！你會失望的！你一定會！

它們警告你不可輕易答應，但你的身心不聽話。

你低下頭，這才發現在模糊的視線中，一滴又一滴的水珠落在你們交疊的手背上，但這些現在是暖的，不像過去是寒的……

＊　　　＊　　　＊

當晚，在社工的陪同下，你住進Marius夫妻的家，擁有了一個乾淨簡單的小房間。

不久後，你就像一般的小孩子一樣，在這個空間擺滿你喜歡的各種書本、玩具，和日常用品。

Marius看過你的塗鴉本第一頁：畫著一個全身掛載各種武器、有著奇妙沖天炮髮型的外星巨人，正在保護一名長髮仙女，抵抗四面八方攻來的敵人，旁邊還有一個黑色的小機器人。他稱讚你的想像力，問你是不是喜歡機械和科學？

只要不忙，他會牽著你的手出門，陪你走一段路到路口、目送你上學，和子會到商店街口迎接你放學。

他們時常陪你做功課、玩遊戲，睡前讀繪本給你聽、給你晚安吻。

他們會以家長的身份列席你的課堂參觀日，放假時帶你到處走走；就算只是去公園野餐，你也滿心好奇和歡欣。

這些你從來不曾經歷過的事，讓你既歡喜珍惜又害怕失去。

你開始在晚上做惡夢尿床，就像眼前一切的喜樂都消失了，而你被捲入過去的黑暗漩渦。

你蜷縮在角落，驚恐不已，害怕下一秒就會看到大人們嫌惡的表情。

但你所害怕的一切都沒發生；他們安慰你，帶你去浴室清潔，也清理了床鋪，抱著你、陪你入睡。

你看了一陣子心理醫生，他們也徵詢了醫療建議，耐心的陪伴你、支持你，克服這個身心與環境劇變的過渡期。

期間，你敏感的接收到來自他們夫妻倆強大且無私的愛。你無法解釋那是什麼樣的感受，就像你在荒原獨行時，不必回頭要求，也能收到他們在你背後為你補充前進的能量。

這份力量，打開了你的心門。

而後，你進步的很快。

你會笑了，可以主動的和人打招呼，跟人簡單的聊天。你學會堅定的與人對視，不再畏懼的閃躲。還可以放鬆的和Marius夫妻擁抱，而不是僵直被動的接受。你也幾乎不再無聲落淚，就像是害怕被人看到淚水會引來暴力傷害。

你成為他們家的小朋友，但不是家人。有旁人建議你乾脆喊他們「爸、媽」，但你怎麼也不肯，他們也從來不如此要求你。

你的年紀雖小，但你絕非無知。在這個家住久了，你得知了很多他們夫妻的私事；例如和子的身子骨到底多差，Marius是為什麼要待在日本，而不是將愛妻娶回德國。

時間流逝，當你理解越多，越不願成為他們的兒子；你打心底抗拒。

絕不是因為你對母親留戀；不久前相關單位人員上門通知，道是你的母親和豬朋狗友鬼混時，捲入了複雜的桃色糾紛，被砍死在暗巷。

雖然那之後Marius夫妻帶你去相關單位辦了一些手續，你也改了姓名正式成為他們的養子，但那只是法律上白紙黑字的記錄，無關乎你的心。

你心底明白，血親是否存在並不足以左右你的決定，你為的是更不可告人的私情想望。

如同Marius送你的第一本繪本，講述一頭已退休的拉布拉多導盲犬，非常熱情和善的結交新朋友的故事；當他有力的牽起你的手時，在你以為早已冰凍的心口為之再次跳動時，當他溫柔的凝視有如在你黑暗心田注入了陽光時，你發現自己的心苗悄悄萌芽時，你決心不去成為這個家的孩子，你祈求自己是對方永遠的「新朋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