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的神界

二_、

2023年。五月。臺灣中部。

「余滿福」一入境，即在機場辦了手機門號，加購最快速的上網服務。

聽說這是個科技產業非常發達的國家，尤其比起歐美的網路覆蓋率，臺灣地區的網速品質又快又便宜。

將自己全部的家當揹在身上，他一路搭高鐵南下抵達中部，接著換搭客運接駁車和市區公車，到了這個國際知名的觀光重鎮。

一路上，他遇到很多賣吃食的場所，有五花八門的選擇，是以他買了不少乾糧和飲水帶在身上充饑，肚子並不餓。

自從半年前結束了在英國的私人事務離境後，他前往歐洲各國旅行，一路來到亞洲。

期間，他對是否前往臺灣有著相當程度的疑惑和猶豫。

雖然這是他出生的故鄉，但他在英國成長，在美國工作多年，對這個國家的印象除了祖父在家和他說母語、臺式中文，在唐人街的社區文化教室學習讀寫華文，還有參考新聞及影音媒體的相關資訊之外，他對臺灣一知半解。

是以他猶豫不決，該不該回所謂的「故鄉」走一走？

同時，他也一直思考多年前在內華達州遇到的那一場豔遇，是否該履行對那位女士的承諾，到此拜訪？即使她可能像他一樣早已對那場一面之緣淡忘，但他現在將它從記憶的抽屜翻出來整理了，並且考慮實踐它。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等等的因素，總之，他是到了前一站的日本，才下定決心要來臺灣。

計劃前往拜訪那位女士，他考慮買個有日本風味的紀念品送她當見面禮，但該送什麼好？

酒類是最安全的品項；但那是他成長地區的風俗，他不確定臺灣人吃不吃這套？

思來想去，他甚至詢問紀念品店的店員：拜訪不太熟的女性友人，該送什麼伴手禮比較恰當？被推薦了一堆深具地方特色的禮品小物，例如：扇子。

哦！不，他多少從祖父口中聽過一點臺灣的送禮禁忌，懂得送「扇子」不是好選擇，所以他買了一個細緻的迷你和風口金包，推測不會抵觸臺灣人的送禮規則。

現在，是立夏時節；他做過一點功課，曉得農曆節氣在位於亞熱帶的臺灣地區，仍深深影響一般民眾的日常生活。

下了公車，按照網路搜尋的地圖，他看到右手邊是老街的入口，而他要拜訪的人住在附近，依他的腳程大概要走十分鐘。

又經過一座傳統市場的入口，他繼續前行，判斷再走五分鐘就到了。

其實他在客運轉運站下車時，即可改搭計程車直接前往那位女士的住處，但他不想。他又不是急著要找到人，就算今天找不著，明天再找也行。

街道二旁的店家紛紛亮起了燈，好像還不到打烊的時間；都超過六點了，商店不是該下班了嗎？怎麼好像越晚路上的人越多？

街道上行人來來去去，馬路上的機車呼嘯而過，教他有點訝異這裡的熱鬧程度。除了之前在東南亞看過的混亂交通，他一整天都不解臺灣地區的機車怎麼也那麼多，這不是已開發國家嗎？難道是因為地狹人稠的關係？

快步直行，他在一家拉下了鐵門貼著招租紅紙的店面門口停下腳步，瞄了手錶時間，抬頭望向前方：他的目的地就在不遠了。

思索了半晌，他從背包拿了吃食，站在騎樓下直接開動。

他不介意馬路邊車來人往揚起的灰塵，也不在意空氣中流動的各種不清新的異味，自顧自的吃著自己的食物。

其實這條街上有很多餐廳和小吃店，他可以不必吃乾糧，但他不想去任何一家店面消費。除了現在的他像個流浪背包客一身風塵僕僕之外，最主要的是他的思緒很亂，沒心思享受晚餐，只想用乾糧隨便把自己的胃腸打發。

只用本能吃將，他觀察著四周來去的路人。

穿著制服的青少年學子嘻鬧著，不知是要逛街還是上哪？人手一杯手搖飲，有的還邊喝邊吃炸雞排。

行色匆匆的男女，有的像是要找店家吃晚餐，有的像是剛下班要趕回家，還有些婦女牽著孩童從他前面快速走過，避免和他視線接觸。

不論老幼，他們身上都有共通點：手機沒放在隨身包裡，若不是隨便插在口袋露出半截，就是用五花八門的掛繩勾著，掛在脖子，垂懸在胸腹前。

太不合理了！這不是擺明了要讓人搶？

有些網路影片誇張的宣揚臺灣治安好得出奇，他向來把這些資訊當笑話看，但現在親眼所見，似乎並非笑話？

吃完稍嫌克難的晚餐，他拿出機上溼紙巾擦了嘴和手，扔了一顆在車站附設的便利商店買的，號稱「嗆涼醒腦」的薄荷喉糖進嘴裡，試圖消除口中餐後的異味。

把包裝紙袋等垃圾塞進背包，他雙臂環胸發一下呆，好一會兒後瞄了手錶時間，慢條斯理走向路邊等待通過斑馬線到對面。

待會兒去見那位女士，若有必要，他可能得噴一點口腔芳香噴劑。才正這麼想，突然他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畫面，顯現那張他收藏多年的名片。

眨眨眼抹去那清晰的影像，他以只有自己聽見的音量低語，同時快步穿越馬路。「伊芙淑女，請不必再讓我看名片，上頭的資料我已背得很熟了。」入境後，他切換了自己的語言，全面改口使用臺式中文。

才道罷，他感到三秒耳鳴。這應該是他腦海中的友人在笑吧？但他懷疑她不會笑；至少她在他的腦海中「現聲」以來，從沒笑過。

過了馬路順著人行道轉一個彎，他停下腳步，看見斜對面有一排座北朝南、造型新穎的住商大樓「圓緣園」。在大樓遠端的一樓角間，高掛著亮燈的招牌，招牌印著店名：台姊裁縫工作室。

霎時，他的腦海中又閃過一個畫面，顯現一排漢字：台灣唐辛子娘。

眨眨眼再抹去那排字，他裝傻的低語，不去思索友人是否暗示任何事。「妳是在說『辣台妹』嗎？抱歉，這個『台姊』的『台』指的是姓氏，而且是『姊』不是『妹』。」

才道罷，他的腦海中突然塞滿了各種品牌的口腔芳香噴劑的影像，教他暗自發窘的閉上眼，伸手捏了捏眉心，趕緊把友人閃現的畫面抹掉。

確認左右無來車，他跨大步到了對面，直接靠近工作室。

工作室只關了一道紗門，紗門上掛著「營業中」的牌子，裡頭亮著燈，傳出了些微的聲響。

以長年練習的技巧，他站在門邊的特殊角度能看到室內景象，但不會被裡頭的人發現他的存在。

只一眼，他便確定將要拜訪的女士即在眼前。

她戴著眼鏡，繫著寬髮帶，把暗紫紅的半長髮全攏在後腦杓紮了短馬尾，坐在一把無靠背的方椅，背倚著一方長形的特製桌板，手上正在做針線活。

他不可能曉得她在做哪項縫紉程序，只能確定她不是在刺繡，也不是在縫釦，而且手速很快。

他聽到她在講話，雖然不是很清楚，也跟她的年紀不相符，但確實是他記憶中的甜膩嗓音：他聽說這種臺灣女性獨有的語調，被稱為「娃娃音」。

由室內牆壁反射的閃爍光影及她說話的內容，他判斷她正在一邊工作一邊看電視。

除非有人位在被牆面等物體遮蔽的方位並且不與她對話，是以他看不到此人，不然就是代表她在自言自語。

明明是低著頭工作，忽然間她抬起頭對電視的方向拉高了嗓音，用英語和中文夾雜著跟著節目唸臺詞，語氣帶著笑意。

「『這醬汁……是勃根地酒。』你聽聽！傑咪在幹嘛？我才不管你認不認同，我說他在撩公爵就是在撩！」

挑眉，他由她口中道出的角色名字和頭銜，確定她在看一部歐美出品的古裝影集。雖然他沒看過，但他曉得她非常著迷這部戲劇的男主角與男配角，時常在社群網頁上傳觀影感想。

是的，之前他還在英國時，即開始調查她的身家，查詢各種資料。

他瀏覽過她的個人社群網頁，上頭除了展示一些非營利的個人裁縫作品之外，有時上傳她的生活大小事，例如參與多采多姿的社交活動，還有她欣賞的藝人動態，以及喜好哪些類型的影視節目等相關資訊。

聽她不時跟著念臺詞，發表即時感言，他肯定這個故事她一定重看到快背起來了；瞧，不在她的重點觀看橋段便立刻按遙控器快轉。

忍不住為了她逗趣的行為無聲發笑，他覺得她有種不符合年齡的可愛，能用「童心未泯」形容嗎？同時也感到心揪。

眼前的景象，教他思及放在內心深處那位與他無緣的心上人；心思陷入在喜好的物事時，Conrad也像這樣自言自語，自得其樂。每當在那種時刻，他總是為了對方的熱情與專注，禁不住的動心又愛憐。

眼眶一時發熱，他眨眨眼深吸了一口氣掠過那份沒結果的苦戀心緒，決定等幾分鐘後再上前敲門。

此時，他聽到她為了劇情發出高聲的抗議。

「壞傑咪！公爵是正人君子，不是變態，不要罵哭他啦！」

聞言，他被她的入戲程度逗得硬是將差點到口的失笑吞下去。

跨步踩上店門口擺放的硬質迎賓腳踏墊，他雙腳用力來回踩踏了幾下，稍微刷除鞋底的髒汙和泥沙。

從皮夾將當年她給他的名片拿出來，他伸手敲門，抬高嗓音出聲。「您好，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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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二三事分隔線===

寫本回時,真的很樂:前半段是滿滿的自我黜臭,後半段提到我家的公爵和傑咪,真開心~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