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念
前方是一片黑暗,我是醒著,還是睡著?
我不是很清楚。
也許我現在正舉起了我的手……但我有手嗎?
應該是有吧,但我沒有感覺到「手」是什麼之前,就意識到這裡是潻黑一片。
遠遠地,出現了一個光點,我疑惑地向那「看」去——我應該要向那光點接近嗎?
不管我是不是該向那光點去,不管我要怎麼「去」,我好像感覺到那光點越來越大,好像離我越來越近。
在我還來不及設想到會發生什麼特殊的情況時,那白光就忽地在我的前方炸開,亮得我睜不開眼。
如果我有「眼睛」的話————
* * *
在臨晨的睡夢中,從床被間的些微動靜,池上潤可以感覺到岸谷鷹夜起床了。
那表示現在快要五點,也就是說他還可以再睡二個小時。
身為料理長的岸谷,因為要準備上百位隊員們的早餐,所以很早就要開始工作。
自從在經過隊長石川悠帶頭的領導高層默許下,搬到料理長室後,池上幾乎每天早上都會聽到岸谷起床後製造悉悉簌簌的小小聲響。已然習慣的他,並不覺得這聲音擾人清夢,反而有種難言的安心感,因為那代表著岸谷在他的身邊。
感覺到岸谷在自己的額際親吻,池上微微甜笑,又回到夢鄉——
* * *
朝陽從東方升起,普照大地,拉開了新的一天序幕。
在這清晨的時分,日本國會警備隊(簡稱JDG)的宿舍裡,上早班的隊員們也陸陸續續地起床梳洗,準備站上工作崗位。
在鬧鐘還沒響鈴前,池上便習慣性地清醒了。
盥洗完畢,換了制服,池上離開房間進入食堂準備用早餐。
食堂裡一如往常,隊員們來來去去,很是熱鬧。
「早啊!池上。」
「早,淺野。」池上打了招呼,在餐點公佈欄前考慮要點哪份套餐。
「池上,早安。」外警班的田中航平來到池上身邊拍拍他的肩。
「早,田中。」池上微笑回禮。
往食堂門口看了下,田中壓低聲音問:「池上,料理長今天上早班嗎?梅澤要找他。」
「是的,」池上點頭跟著田中的示意也往門的方向看去,就見梅澤少那大個子穿著便服站在那。「梅澤要找料理長,有什麼事呢?」
「我也不知道,」田中聳聳肩。「那傢伙從今早就怪怪的,昨晚說他今天放假要睡到飽,要我不要叫他,結果自己七早八早就醒了。醒來後看到我像看到鬼一樣,好像不認得我——我懷疑他是不是中邪了。」
池上為田中誇張的說詞失笑,接著揚起溫柔的笑容向梅澤走去。
看著向自己走來的人,梅澤不自覺得侷促地退了一步。那是誰?看起來應該是個不錯的人,但是他沒有印象見過他。
今晨,在房間醒來時,梅澤是極度恐慌的。
有點熟悉的房間,不認識的室友,還有自己在鏡中映照出完全陌生的容貌,都讓梅澤幾乎精神錯亂。
更重要的是,桌上的年曆顯示現在不是2017年,而且他明明記得——自己已經死了啊!
當陌生的室友喚他「梅澤」時,他知道自己不是,他也記得自己真正的名字,卻無法明說,只好將錯就錯。
就在這一團混亂的瞬間,他想起了岸谷,於是試探了室友說要找岸谷,沒料到室友就真的帶他來食堂找人。
「早,梅澤,先來吃飯吧,田中說你要找料理長,他等一下就會出來了。」池上抬頭道,小心的觀察眼前的後進,卻只在他的眼中看到陌生和驚恐。不太對,好像外表是梅澤,但靈魂卻換了個人似的。
池上溫柔的微笑讓梅澤少了一些戒心,但一細想,自己說要找的是「岸谷」,為什麼眼前這陌生人和那姓田中的室友,都說要帶他來找「料理長」?莫非現在的料理長換了個和岸谷同姓的人?
* * *
池上領著梅澤來到點餐檯點餐,不時地觀察他的反應。
沒有察覺池上在注意自己的梅澤,視線遊移。從四周來去的人身上穿著繡有英文名的背心,他確定了這裡是JDG沒錯,但卻已不是當年他還「活著」的時候的那個JDG了。
正當一種難言的寂寞在梅澤心中發酵時,他驚喜地認出一個他相識的人——高倉。
「早,梅澤,要點什麼?」高倉依照慣例問著。
「A……A餐!」梅澤心下一時激動,想也沒想就脫口喊。
高倉被梅澤突如其來的大喊嚇了一跳,於是仔細地看了他一眼。梅澤的雙眼圓睜、下巴抽動,那表情好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樣,教高倉莫名奇妙地愣了一下才將餐點遞出去。
和池上一樣都被梅澤嚇到的田中,在接過淺野藍儂遞來的早餐後,故意繞過來拍了梅澤的背一掌,大聲開了玩笑。「高倉,這傢伙今早就一副沒睡醒的怪樣子,多給他一片檸檬醒腦吧。」
旁邊有人笑了,有人看過來。深怕被人看出端倪的梅澤,趕緊收斂心神接來餐食,尷尬地找了一張空桌坐下。
田中和池上交換了一個眼神,便一左一右坐在梅澤的二邊。
椅子都還未坐熱,大嗓門的本木物伍也拉著斯文的野田由彌湊過來。「嗨!梅澤今天休假真好。你昨天不是說累死了,今天要睡到中午?啊!早,池上,你的早餐甜點好像很好吃!早,田中,你的菜色也不賴嘛!」
五人彼此道著早,本木等野田在池上身邊坐定後,才在最旁邊的空位入座。
從方才的問早中,梅澤很留心的聽著,趕緊默記這些人的姓氏。
「梅澤,今天有什麼計劃?」池上刻意提了話題。
「我?!」梅澤嗆了一下。「我……我今天……」
就在梅澤慌得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時,一群人正巧從門口進來,所有的人都往那方向看去,間接地幫梅澤解了危。
是、是石川!梅澤瞇了瞇眼看清了那帶頭的人後,不自覺咧開嘴差點就要跳起來。
但本木比梅澤還要快一拍跳起身揮手。「隊長!早安!我們這邊還有空位,請來這裡坐!」
隊長?本木在叫誰?陌生的稱謂,再次使梅澤陷入一團迷霧。
* * *
在眾人七嘴八舌的閒談中,梅澤推論出石川不再只是過去的同事,而是一路升官成為領導人。但和過去不同是,現在JDG的最高領導者不叫教官,而是「隊長」。
與石川一齊進入食堂的還有西協巽、和野田優彌等,還多了梅澤不認識的岩瀨基壽及橋爪紫乃。
接下來的用餐時間,相對於每個隊員都在談笑,梅澤卻不知該聊什麼,心頭有些悶。
每個人都喚他「梅澤」,但他心底清楚是自己的靈魂用了別人的身體。但他依現在的外表,又不能否認自己不是梅澤,只好逃避地埋頭苦吃。
一陣騷動傳來,喊的是此起彼落的「料理長,早!」,但梅澤沒有意會過來那是在喊誰。
一直注意著十分畏縮的梅澤,池上輕拍他的肩提醒。「梅澤,你不是有事要找料理長嗎?」
梅澤回過神,頭一回,嘴裡的吐司都還沒吞下,就看到身後有個男人一襲白衣,再往上看是……
「啊!!」梅澤驚跳了起來。
* * *
身邊的梅澤失態的驚跳起來,整個人失神了,池上更加確定有種不對勁。
平時梅澤雖然不會像本木那樣活潑過了頭,但還會適時地說說笑笑,是個可愛的後進。但現在的他卻很緊張,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池上拉了拉梅澤的腕,雖然拉回他的神智,但梅澤的注意力還是全落在岸谷身上。
池上才正想問,就見梅澤霎那間流下淚了。「你怎麼了?梅澤,不舒服嗎?」該不會真發生什麼事吧?
霎時,食堂裡靜得詭異,隊員們都向這裡行注目禮。
情況不對,池上趕緊站了起來拿餐巾紙抹掉梅澤臉上的淚水。
感到視線有些模糊不清的梅澤,揉了揉眼,才發現一手的水漬,這才注意到池上擔心的表情。
「不、沒、我……」梅澤沙啞著乾咳,偏頭想看清那白衣人,這才發現自己已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急著抓了餐紙就往門口拔腿跑去。「謝……對不起!」
太丟臉了!怎麼在大庭廣眾下哭了?!眼前模糊成一片,梅澤懊惱地以餐紙亂抹,心頭像是被什麼尖物哽到了,一陣又一陣刺痛。
見梅澤哭著跑出食堂,池上擔心的瞅了岸谷一眼。一早梅澤就表示要找岸谷,而現下一見岸谷就哭了,池上有種不好的預感,趕緊追上前去。
食堂裡所有的人,當然也包括岸谷,都被梅澤突如其來的哭泣搞得一頭霧水。
「岸谷,快追啊。」西協在一旁提醒著。「二個都是我們班的,請你多擔待點吧。」
岸谷點頭追出去,而其他好奇不已的眾家隊員也偷偷跟到門口張望。
* * *
「怎麼了?梅澤,有什麼不對嗎?」池上一追出來便一把拉住梅澤。
方才離梅澤最近的池上,清楚地看見了梅澤對岸谷流露出深切的懷念和傷痛,那眼神和淚水所表達出的情感,對池上而言濃重地幾乎是種威脅。他不明白平時極尊敬岸谷的梅澤,為什麼會對岸谷流露出那樣深刻的情緒。
被池上拉住而回過身來的梅澤,則是一眼就看到也跟著追來的岸谷。
梅澤深深地向岸谷望去,池上的身影完全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而梅澤這濃烈的注視,也教池上不禁害怕地微微顫抖。
望著岸谷,梅澤心頭百感交集。那白色的廚師裝,已不是印象中的外警制服。頭髮還是一絲不茍的梳齊,整個人沈穩了很多,臉頰上還多了一道疤……啊!那時他雖然為他擋住了子彈,但他的臉上還是受了傷,滿臉的血……那像是剛才才發生事,但他明白已是多年前的過往了……
梅澤困難地開口,卻粗嘎地連自己也認不出來。「班長,您好,我們該是……很久不見了。」
* * *
從今天一早,岸谷就眼皮直跳。
他不是個迷信的人,當然不會去想自己是要發財還是倒大楣了。只是這樣的現象讓他突然有種預感,似乎會發生什麼事。
和平常一樣上班、燒菜,也沒有打破碗,本想自己可能是一時想太多,不料早餐時梅澤竟然盯著自己哭了,然後自己又被池上狠狠瞪了一眼。
岸谷知道,大事不妙了。
自從和池上交往以後,他沒有招惹過別人。
池上是個十分溫柔有包容心的人,所以年少時的幾段情,他從不隱瞞,彼此坦誠。
在一起這麼久,深知池上脾氣的他當然也知道,絕不能讓池上真的生氣,要是真讓他動氣了,那不知從哪兒來的堅持會像牛一樣頑固。
而現在,他聽錯了什麼嗎?梅澤竟然喊他「班長」?
那一聲「班長」,好像打開了他塵封的記憶。那一瞬也不瞬的注視,好像也喚醒了他過去那段痛苦的暗戀。
那模樣明明是梅澤,但他的眼,他的淚,為什麼都像極另一個人,那已死去多年的男人……
岸谷想問,卻發現自己出不了聲。想上前去確認是不是自個兒看錯,也發現自己一步也踏不出去。
那逝去了這麼久的男人,竟然會再度出現,這是多麼教人驚疑的事。
「梅澤,你在說什麼?」池上打破了沈默,不敢回頭看岸谷的臉色。
那是別人的眼神,這不是梅澤的表情。「附身還魂」這四字在池上的腦海裡亂竄。這是多麼荒謬的事,但梅澤不會這樣看著岸谷——他的眼裡只有岸谷。
岸谷皺眉不作聲,疑惑地回視梅澤。類似附身這種靈異的怪事,JDG以前不是沒發生過,而依現在這狀況,似乎有這種可能性。
「班長,我……我不知該怎麼解釋,我不是梅澤……我的心不是,我是『松阪』……」以這個陌生的「梅澤」的身體,道出靈魂真實的姓名,松阪明白不會有人相信,但他拼命的想解釋,只要岸谷信他便夠。
梅澤的話才一出口,池上就禁不住手一鬆,倒抽了一口氣。
真的,真的如他所料,那個他最強的敵人回來了!「『梅澤』,你還……好吧?」不!我不能輸!岸谷現在是我的,誰來都一樣!池上強自鎮定,心念神轉,伸手握住松阪的前臂。
而忍不住激動的松阪則掙開池上,向前去抓住岸谷的袖口。「班長!我是松阪!真的!!」松阪低喊,直瞅著岸谷,深怕下一秒自己又會回到那漆黑的闇暗裡。
竊竊的私語聲鑽入松阪的耳中,但他不管,他只在乎岸谷是否相信。
「岸谷,我建議我們到料理長室再談……這裡人太多了。」盯著松阪的手,池上要自己不能發火。面對死去的情敵,他絕對不能亂了陣腳。
這一提醒,松阪才發現有一群人在食堂門口向這偷瞧。
「好,你……」岸谷看向松阪,不著痕跡地掙脫了他拉住自己袖口的手。「請跟我來。」為他心動、為他思慕、為他痛苦、為他淚流,都是過去了,他情感中缺憾的那段,池上為他補足了,他沒有意志不堅的藉口。
* * *
由岸谷領著,看戲的隊員們讓出了路,三人往料理長室去。
「我不進去了。」池上站在門外對岸谷和松阪說。他看著岸谷,以全然的信任。
「池上,你不進來?」岸谷接收到伴侶真誠而柔和的眼神。
「不,你和他談吧。」他是你的過去。
「我希望你在。」這是我們三個人的事。面對包容他一切的伴侶,他希望此時也擁有他的支持。
「這是你們的私事,我不方便在場。」池上平穩的語氣,絲毫不洩漏湃澎激動的心緒。愛上岸谷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錯——他是國家的公務員,曾有機會娶得如花美眷,像一般人一樣可以將幸福公開,但愛上岸谷的結果就是一切都辦不到了,但他卻從來沒有後悔過。
苦、痛、甜蜜,他們都彼此分享,他不會想去尋找別的女人,他感情的全部是岸谷,不論是他的過去現在未來,都是他的。
池上看了松阪一眼,那眼神複雜的讓松阪摸不透。
「也就是你信了他的話?」岸谷向池上再次確認。
「你不也信了?」池上仰望岸谷,帶點無奈的笑意。
岸谷嘆了口氣,抹了抹臉。「請你留下。」
雖然將聲音壓低,但松阪還是聽得到這些對話。完全不知道岸谷與池上是伴侶關係的松阪,當然不了解為什麼岸谷一定要池上留下。但見岸谷如此的低姿態,松阪有種心頭作悶的異感。
禁不住岸谷再三的請求,池上還是進入了料理長室。關上了門,岸谷拉池上一起坐在雙人沙發,請松阪坐在單人沙發上。
「梅澤,你說你是『松阪』,請不要開我玩笑。」雖然不語怪力亂神,但總也不能全盤否定。
「班長!」松阪激動的低叫。為什麼不信我?
「請叫我『料理長』……」池上就在身邊,岸谷強要自己不要露出過度的情緒,硬是寒著臉。「或『岸谷』。」
「班……岸谷先生,我今早起床後,就是這樣了。我為什麼會用這個身體醒來,我自己也不明白……」記憶中岸谷對他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態度。岸谷總是十分照應他,給他十足的安全感,但如今的戒慎卻讓他恐慌。
「別說那些,你說你是『松阪』,有什麼證據?」其實已不用詢問證明,岸谷早已相信他了。
「證據……」被岸谷無情打斷的松阪,心底一痛。抱頭一想,他很快地就抬頭盯著岸谷。「有一回,室友的家人從鄉下來找他,他放假和家人出去玩,我……」
要把這件往事拿出來說,還有池上這個第三者在,雖然彆扭,但為了取信岸谷,松阪還是決定要說。「我因此想到一些事,心情不好,就到屋頂平台去抽菸。然後你來了,想要安慰我……」
「停!」岸谷一聽便想起,再次出聲打斷。那一夜,是他與松阪心靈最為靠近的時分。那一夜,他本來是要告白的,但是……
「請繼續說下去。」池上面色僵硬地向松阪示意。這段往事他聽岸谷說過,雖然岸谷沒有說得很清楚,但他多少可以猜出這一夜對岸谷的重要性。
松阪查覺到岸谷用著讓人不明白的緊張態度盯著池上,而池上不理會他,只是直瞪著自己。
不明白岸谷和池上二人間的波濤洶湧,松阪依池上的要求繼續道完。
「你從我背後抱住我,我明白這是您的安慰,但我那時逞強,所以回了你一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您無需給我這種對待孩子似的安慰擁抱。』」
松阪一說罷,池上在這一瞬間臉色發白。
池上微微顫抖,緊抿著唇暗地裡深呼吸。他沒想到同樣的一件事,聽岸谷講和聽另一個當事人說,最後給他的感觸竟是如此不同——當初他聽岸谷說時心裡是有些吃醋,但並不生氣,而現在聽松阪說,他卻發現自己憤怒的快發狂。
「岸谷先生……」松阪不管池上怎麼想,只求岸谷相信。
岸谷聽著松阪講述這段回憶,也瞥見池上發白的臉色,接著深深地回視松阪。一個是他打定一生相伴的戀人,一個是死而復生的暗戀對象,他知道自己不能對松阪的出現太高興,畢竟未來陪伴他的是池上,而不是松阪。但他也不能生氣,因為除了懷念,他不能再多添心思。
那戀慕著松阪的心火,在他在池上懷裡痛哭時,就讓它正式熄滅了,沒有理由在此刻復燃。但他也不能怪罪松阪,畢竟老天爺的行事總有祂的道理,說不準松阪的出現,是老天爺要來考驗他對池上的意志,所以……他絕不能傷害池上,池上是他以愛情攻勢留下的,他絕不能讓他傷心。
「是這樣吧。」池上肯定的對岸谷開口,但視線停留在松阪身上。從松阪的眼,他想更加了解岸谷當年喜歡的是什麼樣的人。
池上的注視,松阪不明白。雖然他確定池上相信了自己,但他並不認識池上,不認為此事和他有什麼關聯,可以讓他的臉色這樣難看。
「是的。」岸谷回答,左掌不著痕跡地在池上後背輕撫。
「你信我了!岸谷先生!」松阪終於放下心頭大石。
相對於松阪的開心,岸谷也笑了,卻是苦苦的。
「許久不見了,松阪。」
* * *
從背部傳來的溫度,出奇地安撫了池上的心緒。
「現在怎麼辦呢?」我得……更有信心才是。池上想給松阪一個友善的笑容,但面部的肌肉卻誠實地反應內心而不太自然。
池上若泣的苦楚微笑,讓松阪莫名奇妙,不懂為什麼池上相信了他的話,卻會是一副要哭的模樣。
「我去請人進來吧。」這事還是把隊長他們一塊兒拉下水比較好處理。岸谷的心裡有了計較,起身時輕拍了池上的肩。
松阪注意到岸谷的小動作,目送他出去後才開始意會到,他與岸谷之間流逝而去的可能不只是光陰,也許岸谷有什麼是在他死亡後改變。
岸谷離去後,松阪與池上相對無言。
莫名的壓迫感教松阪不知該如何緩和氣氛,更突然有種或許不該承認自己是的身份會比較好的念頭。
可能沒有一分鐘,也可能過了很久,由池上傳來的注視,像是要將人穿透,教松阪渾身不自在。但池上的眼神不是凌厲,而是近乎悲傷的——至少沒有惡意。
在松阪坐立難安不知多久後,岸谷從門外帶了一群人進來。
「我要把你的事告訴他們,這是必要的。」岸谷宣佈著,而不是徵求任何人的意見。
「好。」向來不會反對岸谷的松阪首先應答,而且來人他大多認識。
岸谷等大家都就定位才公佈:「隊長,剛才我已確認過,雖然他的外表是梅澤,但他其實是松阪,在2017年殉職的『松阪英一』。」
這爆炸性的宣言讓眾人都聽呆了,也在同時,「匡!」一聲,眾人聞聲看去,看西協愣愣地盯著自己打翻的水杯。
水漬流淌在茶几面,西協二秒後才慌忙起身。「對不起,抹布放在哪?」
消化著岸谷的發言,西協要自己鎮定下來。他不會懷疑岸谷話中的可信度,但這與某年聖誕節發生的「附身事件」不同,這次是死去的人還魂了。尤其回魂的還是岸谷多年前暗戀的人,事態是嚴重的多了。
與松阪同事過一段時日,西協印象中的他活潑愛笑,是名認真又勇敢的青年,但年紀輕輕就為了保護岸谷而死。更重要的是,西協不會忘了因為他的死,岸谷悲痛欲絕的荒唐了好一陣子。
是自己陪著岸谷撐過來的。
西協凌厲地觀察松阪,想從他的眼中找出一點說謊的心虛。但其實西協也心知肚明,梅澤不是有膽敢開這種玩笑的人。
* * *
「確定了?」石川再次確認。
「是的。」岸谷十分地嚴肅。
「這好像那年聖誕節發生的事一樣。」石川對松阪微微一笑。見到過去曾經共患難的同事再出現,雖然是借用別人的外表,但他心中還是充滿了懷念和感傷。「松阪,好久不見。」
「謝謝你,謝謝你相信我。」松阪的眼眶一時熱辣。石川是位好同事,從以前就是——他沒想到石川還記得隊上曾有他這個人。「我很高興看到你安好。」
把桌几擦乾淨,將抹布拿回浴室後出來的西協,冷冷地建議。「若和那年的聖誕差不多,我們該請加藤來才是。」
「待會兒和我去健檢吧。」橋爪以相當專業的口吻向松阪道。對靈異事件的抵抗力頗弱的他,偷偷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沒有拔腿逃出去。
接受西協的提議,石川撥了無線,一會兒就有人衝進來。
是加藤——爆破處理班的一員,有靈感,家裡是寺院。
「啊!梅澤被死靈附身了!」加藤的視線一對上松阪,雙眼就半瞇了瞇。「不過應該是無害的。」
* * *
石川將松阪的來歷與加藤的背景互相介紹給彼此明白後,加藤便開門見山道:「松阪先生,你該知道你現在不該屬於這裡吧?」見這料理長室裡的陣仗,加藤知道事情得速戰速決才行。
「啊?」松阪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這麼說是冷漠了點,但死者與活人本是分屬陰陽二界。你現在的出現,不僅占據了別人的身體,也不合人世的道理。」
「是的,但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該如何是好?」石川詢問加藤。
「松阪先生得回去他來的地方,才是正道。」
「我會來到這裡並不是我想的,我也莫名奇妙啊!」松阪忍不住有些生氣。
「人世間冥冥中自有定數,雖然你沒有察覺,但也許這個定數是源自於你的執念。」加藤直勾勾地看向松阪。
執念?我會回到這裡是我的執念?松阪茫然。
「找出你的執念,完成它,這樣你應該就能回歸正途了。」
「我想不出我有什麼執念。」松阪希望加藤能指點一二。
「『執念』這種東西,每人都不一樣。有些人只是買了樂透但沒有對號就死了,結果死不瞑目變怨靈——你以前買過樂透彩嗎?」
松阪搖頭。
「好吧,那說個簡單點的。有些純情少女還沒有向心儀的對象告白就病死,結果變成地縛靈,你有著相同的問題嗎?」
「我沒有喜歡的女人。」松阪不記得自己喜歡過哪些女人。
「那你有……咳……」加藤話沒說完就趕緊乾咳收口,拍拍松阪的背——天機不可洩漏。「反正可能就是有什麼事還沒做就死了,才變成一種執念。前輩,接下來你就自己想想吧。」
聽完加藤這些令在場所有的人都不解的提示後,石川對西協下命令。
「那今天是梅澤休假所以沒關係,若明天事情沒有回到正軌,我會下特別任務命令給『梅澤』,這幾天他就不用做外警工作了,西協。」
石川才說完,加藤又趕緊對松阪補上一句。
「前輩,你最好動作快,不然時間久了對你、對梅澤都不好。尤其是你存在的越久,對梅澤越是大危害。而且你若回不去,我可能就得帶你回我家一趟——若要動用到『作法』,那就是最下策啦!」
* * *
朝會的時間快到了,眾人魚貫地離開料理長室。
得到石川隊長特許的松阪,今天一天都可以在DG裡無限制出入,以找出之所以回魂的線索。
離開時,岸谷沒有多留松阪,只道了再見,便要他和橋爪醫生去醫務室作健康檢查。
走在最後的池上,還沒走出門便被岸谷拉回來。
關好了門,岸谷將池上擁進懷裡。
「潤。」岸谷左手環緊池上的腰,右手摩逤著他的背。
池上雙掌搭在岸谷的寬肩,臉頰蹭了蹭他的頸窩。
「生氣了?」岸谷低聲地問。在池上還沒爆發前,他得先壓低身段才成。
池上沒有回答,只以前額在岸谷的頸肩扣擊了一記。
岸谷乾咳,轉而揉揉池上的後腦杓。「我內傷了不要緊,但你的額頭若腫了個包就不好了。」
「你就會說話哄我。」池上扁嘴,雙臂勾向岸谷頸後。
「我說的是肺腑之言。」岸谷低笑。
「騙人。」池上也噗嗤一聲。
笑著,岸谷正色,雙臂將池上摟緊了一點。
「潤,你明白我的,我的一切都對你坦白,所以請不要為松阪煩惱。我與他從沒有『開始』過,就算我曾對他有情,但皆已是過去。曾經,我為他的死哭不出來,但是你讓我卸下我的武裝。當你讓我哭泣宣洩的時候,松阪對我而言就全部結束了。」
仰起頭,池上望著岸谷傾聽他的低語,而岸谷也全然不閃避地回視,毫不隱藏地剖白自己。
「現在,他的出現,就像個老朋友一樣,已不能在我的情愛裡點燃心火了。」
伸手輕撫岸谷的額際,剛毅的面頰,來到他的唇角,池上專注的傾聽,帶著笑意的溼潤雙眸緩緩地閉上。
「我並不生氣,鷹夜……」
* * *
健檢很快就作完了,但橋爪實在覺得和「幽靈」相處有點尷尬,所以也找不出什麼話題和松阪聊。
松阪也感覺到橋爪的不自在,便找了個隨便的藉口離開醫務室,在DG大樓裡亂逛。
漫無目的地亂走,松阪實在想不出自己的「執念」是什麼。
走著走,前面又是食堂了。
食堂裡,沒什麼人,隊員們大多都在上班。
在點餐檯和廚房裡來來去去的岸谷,很快地就發現松阪進來食堂。他注意到他找了角落空位坐下,還往這裡看。看著看,就發起了呆,好一會兒忽地就趴在桌面上。
「要聊聊嗎?」端了份點心,岸谷來到松阪前面就座。「請你的。」
松阪聞聲直起身。他微紅著眼眶,一副哭過的樣子。
「謝謝。」松阪接過水果塔咬了一口,口中盡是懷念的甜味。「好像是昨天才吃過這,但對你而言是很久以前的事吧。」
點了頭又搖頭,岸谷苦笑。「我曾經想,要是你回來了那該多好,但真的見到你回來,我卻反而不知該跟你說什麼。明明……我有一肚子的話想告訴你。」
「我也是,岸谷先生。但您……好冷淡……」
「我承認我有些慌了手腳。」岸谷半斂了眼——他得顧慮到池上的感受。
「因為我的出現太不合乎常理了?」松阪低笑,改了話題。「這些年您好嗎?成家了嗎?」
「我不能結婚,但已有相伴一世的伴侶了。」想起了池上,岸谷對松阪報以微笑。這些年來,是池上撫慰了他的心,讓他的情感有了歸宿。「你已見過他了,待會兒中午他來用餐,就正式為你介紹。」
是誰?不是室井皋——松阪一時想不起當年在DG裡,還認識哪些女同事。
「松阪……其實我最想跟你說的是『抱歉』。我每回想起那年你在我懷裡斷了氣,我就恨……恨為何死的是你不是我……」一團火燒似地熱塊哽住了岸谷,他低頭抬起右手遮住臉,不讓人看清他此刻扭曲的表情。「對不起……」
如此情狀的岸谷,教松阪的心口一陣激越。「不,岸谷先生,我說過,我不悔的,我甘願的,至今不變。」
「我……」岸谷放下手,雙手十指交握擱在桌面,歉然地望著這個過去在他心底占有一席之地的人。「再怎麼抱歉,也無法彌補我的生是你以死交換……」
松阪搖頭。他從不怨恨岸谷,為岸谷而死的過去,雖然像是剛才才發生的事,但事情若重來,他還是願意,誰教岸谷是他至今最……最在乎的人。
* * *
聊完,岸谷回去廚房工作了。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松阪心裡有股衝動,想脫口對他說出心事,但又硬是吞下。心中的衝動越來越控制不住,那就是他的執念嗎?
中午傾刻就到,進來用餐的人越來越多。
池上一進入食堂,遠遠地就看到松阪已點了餐,坐在角落。
端了份午餐,池上坐到松阪前面。「我能坐這嗎?」
「好,請坐。」
「今天上午過得如何?」池上小聲地問。「找到什麼線索了嗎?」
「毫無頭緒。」松阪搖頭。
「你別急,慢慢想。」池上對松阪釋出善意。
經過一上午的冷靜後,池上有了結論。不論現在是誰出現,占有優勢的還是自己。情場如戰場,兵來將擋,他可不能先自亂陣腳。尤其是在他細想後,覺得松阪似乎沒有做出爭奪岸谷的動作,那麼他就得先保持風度,以不變應萬變。
在廚房裡的岸谷,將自己的工作告一段落,也端了餐點去找池上。那正閒聊的二人在岸谷看來,雖聽不到他們在聊什麼,但氣氛是挺融洽的。
坐到池上身邊,岸谷搭了搭他的肩,給他溫柔的一眼。「松阪,我今早和你說的伴侶,就是池上。」
「你說什麼?岸谷?」池上驚訝的反問。怎麼突然就說這個,他還沒有心理準備以岸谷伴侶的身份面對松阪。
松阪聞言嗆了一下愣住,思緒流轉。原來如此,難怪今天上午,他倆之間會給我一種過於親膩的感覺……原來是這樣……
心頭一陣痛,一股熱氣煞不住衝了上來,松阪清楚自己要失態了,急得說了「對不起」就衝出食堂。
盲目的亂跑,松阪只想跑到一個地方躲起來。不該回來這裡的,這裡已沒有他可以停留的地方——
前頭沒路了,松阪靠在角落滑坐在地上。將臉埋膝間縮起腳,他的眼淚不聽話的湧出來,哽咽的像要喘不過氣。
松阪從沒想過岸谷若有了愛人,自己能不能接受。但現下他不得不承認,他不能接受都不成,誰教他當初沒有告白……不,說那些都沒用,就算他告白了還是願意為岸谷而死,岸谷終究不是他的……
這就是他的執念嗎?
* * *
看松阪像個無助的孩子坐在角落哭泣,岸谷實在有說不出的心疼。
也跟著一塊兒追出來的池上,抬頭仔細地觀察岸谷從細微的表情中透露出的心緒,又低頭看他緊緊地握拳,不禁低嘆。苦笑地輕撫岸谷的左手背,彷彿想透過這無言的撫觸,傳達心中千言萬語。
岸谷不明所以地轉頭給了池上疑問的眼神,池上則向松阪的方向努努下巴。
信我吧?岸谷反握住池上的左手。
我永遠信你的。池上輕拍他的手背。
交換著二人彼此明瞭的視線,岸谷向松阪走去。
這距離沒有幾步,卻讓岸谷舉步維艱。
想來,自己真是個幸運的傢伙,卻也不能否認自己有人類天生貪心的劣根性。幸運的是他擁有池上的真心全意,貪心的是自己無法忘記一切關於松阪的回憶。
將手掌輕輕地撫上松阪的頭頂,岸谷看到他淚眼婆娑抬起頭來,那麼地我見猶憐。
「我……我沒有錯,但你若輕視我,我還是會難過。」岸谷說著,利眸深深地鎖住松阪。
松阪聽著抹了抹淚,瞥眼望見池上站的遠遠,那身影怯憐憐地,更覺岸谷的話教人萬般刺痛。
是的,岸谷沒錯,當年他沒向他告白,至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過他,所以岸谷現在有了交往的對象也不是錯。更何況就算他曾喜歡過他,也不可能到現在還守著已死的人,又怎麼會是錯?
這就是岸谷啊!坦蕩蕩地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怎會輕視他?
松阪向池上招了招手,池上靠了過來。松阪起身拉來池上的手和岸谷的手交疊在一起,對著岸谷說出埋在心底深處的感情。
「我喜歡你,岸谷。」松阪望著岸谷,望著他驚訝地微睜的雙眸,心想著:結束了,我的執念,我要離開了。最後看著心愛的你,和當初一樣,你仍是我留在心中最後一抹影像……
「我同樣的愛他,松阪先生。」池上的語調輕輕地,但無比堅定——該來的還是必須面對。
「我也曾經喜歡過你。」岸谷淡淡地,但也誠懇地——這個時候必須坦白。
二人的表白,讓一心準備好了要「離開」的松阪回過了神。眨了眨眼,他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形——奇怪?我怎麼「還在」這裡?
* * *
「那我們回去吃飯吧!」完全不敢看岸谷和池上,松阪窘得只想找洞鑽進去,急忙跑回食堂去吃那未完的午餐。
岸谷和池上擔心又緊張地,將視線停在松阪身上。三人方才才彼此相互告白,怎麼下一秒松阪就像逃命似地衝回來吃飯?
「別看我,你們也快吃吧。」松阪埋頭扒著午餐在心裡直罵:我的執念不是要向岸谷告白嗎?怎麼告白了結果還沒「走」?真是夠了!竟信了加藤那傢伙!都是他讓我以為向岸谷告白就會一切回歸正軌,害我出了個那麼大的糗!
* * *
用完餐,岸谷和池上要回去工作。臨走前,還不太放心地再三地看了松阪幾眼,看得他只想抱頭躲起來。
從沒有想到會和岸谷超過友誼的界線,所以松阪生前沒有想要告白。現下急就章地說了,卻不是真正的執念,真是丟臉丟大了!
目送他們離開,松阪又去DG大樓裡亂逛,但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多久,松阪想睡得不得了,直敲自己的頭。現在哪有時間睡午覺?得快些找出什麼是「執念」啊!
強撐著不回房,但在樓梯間差點跌下樓後,松阪知道不能再撐,便連滾帶爬地回到梅澤房裡,一沾床就睡癱了。
冥冥的混沌中,松阪做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夢,夢見了一堆不停炸開的七彩光絲。等到迷迷糊糊醒來時,已是下午四點。
沒想到一睡就睡掉一下午,松阪緊張的不得了,急得衝進浴室梳洗,才在洗臉檯上的鏡中發現自己依然是梅澤的外表。
唉,他跟這姓梅澤的傢伙,真的沒有半點相關處。容貌不像不用說,身高更是差了快一個頭。真要說像,他跟池上還比較相像些。
那為什麼他會附身在梅澤身上?該不會是因為梅澤的八字輕吧?
* * *
晚餐時間,岸谷因為要加班,所以請池上和松阪先進料理長室用餐。
有別於中午的不自在,現在二人的相處氣氛已經平和。
「很抱歉,我把中午的場面搞得很尷尬,沒讓你消化不良吧?」松阪對池上提到。
「不會的。」池上知道他指的是他對岸谷告白這件事。
「我本以為告白了就能走,沒想到沒有用。那加藤還讓我這麼以為,真是,早知道就不說了!我對你們二個真過意不去。」
「別這麼想,這對我們三個人都算是了了一椿心事。」
「為什麼?」
「省得我和岸谷成日猜想你對岸谷安著什麼心。」池上半開他玩笑。
「你這麼說,不怕我半夜來找你報復?」
松阪對池上扮了鬼臉,二人笑成一堆。
「看來我得跟加藤回家了。」在脖子上做手刀狀一抹,松阪又是吐舌又翻白眼。「要死二回,有誰比我更倒楣的了?」
池上噗嗤一聲笑彎了腰。
見池上被自己逗得直笑,松阪覺得池上真是個可愛又善良的傢伙——難怪岸谷喜歡。
* * *
「要不要看照片?我拿岸谷的照片給你看,說不定對你有所幫助。」
用完餐,池上提議著就去書櫃拿了相本坐到松阪旁邊,將相本攤開在松阪膝上。
第一本相片的拍攝時間,大多是在松阪還活著的時候。看到一些認識的人事物,松阪就向池上解釋,有時池上會為他解釋他沒看過的,岸谷的私人獨照。
「啊!這張!」
相片裡影像有些黑,看得出是晚上拍的。背景的煙火相當清楚,松阪和岸谷還有其他的同事們笑鬧著疊成一堆。
「這是那年愛子公主成年禮,御院放煙火慶祝的時候拍的。當時御院附近的燈幾乎全關了,從DG的屋頂平台看御院煙火好清楚。那時的教官很嚴啊!不過那天大發慈悲准許我們在屋頂開宴會,我們都玩瘋了,還錄影呢!」
「還錄影?」
「嗯,不知錄影光碟是否還放在檔案室裡。」
「那我請岸谷下班後去查查。」
看完第一本就翻第二本,但松阪覺得沒什麼看頭。除了岸谷的臉上多了道疤外,實在都是些很嚴肅又不有趣的照片。
「怎麼沒有你們倆單獨的合照?」
「啊?你要看?」
「也就說是有囉?不能給我看嗎?」
「我不好意思拿給人看……」池上有些猶豫。
「有什麼關係?喔喔……」松阪故意涎著臉。「該不會是有養眼的春宮照,所以你才拿不出來吧?」
「才沒有!」池上羞紅了臉向松阪打去。
鬧了一陣,池上又去拎了一本來,他翻開第二面,第一張相片就是台場。
「這是我們第一次去約會的地點。」池上指著。
「哈哈!這是什麼?半路認親?」松阪指下面那張。
一名二歲左右的小女孩抱著岸谷的大腿,岸谷和池上二人都嚇了一跳往下看。
「那是一個路過的小妹妹突然跑過來,正好被自動定時拍到了。」池上想起當時那時的情境,忍不住笑了。
接下來的照片裡有櫻花、有神社,還有溫泉,大多是岸谷和池上一同出遊的紀念。時而有趣,時而驚奇,更多的圖像是散發著他們二人之間濃濃的甜蜜。
* * *
岸谷一下班,聽松阪問了愛子公主的成年煙火錄影,便去檔案室調檔案。不了一會兒,岸谷拿了下酒小菜和他自己的晚餐及光碟進來。
果然有。松阪知道光碟的內容就是一群大男人看煙火、喝酒狂歡,沒啥營養,但錄影的檔名是「恭祝愛子公主殿下成年國慶大典特輯」難怪會被留下來。
播放了光碟,三人邊喝池上準備的啤酒邊看。
黑夜中,煙火燦爛十分的美,尤其是花樣多變精彩,編排緊湊。
「哇!是Kitty!!」池上為煙火形成的貓臉讚嘆。
「那是公主最喜歡的的卡通人物。」松阪為池上解釋。「等一下,更厲害要的出來了……就是這個!」
七彩的煙花在天空排成漢字:恭祝愛子殿下成年大慶!
煙火會整整放了四十五分鐘,池上邊看邊哇哇驚嘆。
岸谷用著晚餐,沒多放心思在影片上,反而含笑地看著池上,看著松阪——
* * *
看完了錄影光碟,三人將沒喝完的啤酒拿到屋頂平臺去看星星。
今晚沒有月亮,DG的屋頂頗高,坐下來幾乎沒有光害,所以看得見漫天繁星。
「今天很高興認識了池上。」松阪向池上乾杯。
「我也很高興認識了松阪先生。」池上也乾了。
「因為我是個不足為懼的情敵?」
「因為透過了你,我更了解了岸谷的的心。」
「不只心而已,」松阪大笑。「他還是個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的好老婆。」
岸谷沒有反駁松阪的玩笑。
「你伴著他,我很放心。」松阪對池上微舉啤酒罐。
岸谷忽地湊過來親池上的頰,松阪故意大叫:「岸谷!你炫耀啊?」
「池上很愛我,我會很幸福。」一定。
「我才不愛你!」池上口是心非,欲迎還拒地推開岸谷。
松阪吹了聲口哨,上前一把將池上摟來。「好!不要愛岸谷,跟我一起吧!」
「喂!」岸谷緊張的將池上搶回去。
松阪見狀捧腹大笑,大著舌頭。「我莫名奇妙的來,說不準莫名奇妙的就會走——什麼執念嘛?加藤滿嘴胡話——對了,你們有菸嗎?難得回來一趟,沒哈一根就太可惜了!」
「我去幫你借。」池上說了就起身跑走。
松阪以為岸谷會追,結果沒有。「池上放心我們二個?」
岸谷笑笑聳肩。這是一種考驗啊。
順勢躺下,松阪眼中只剩滿天星光,像當年那般亙古不變。
「你記得的,那年我心情不好,跑上來抽菸。」
「嗯。」
「你不想知道我的心情為什麼不好?」
「我不勉強你說。」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一種強說愁的少年憂鬱嘛。」松阪轉頭對岸谷乾笑。
無言對望,松阪接收著岸谷盡是溫柔的凝視——和記憶中相同的柔情,卻沒有了他當年一再裝作不知的火花。
松阪嘆,心底有些酸,但卻不遺憾——自己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來了。」池上奔了來,遞上菸和打火機。
「謝謝。」松阪坐起身,點了菸卻沒抽。煙霧遼繞,教他想起了小時候,想起了進警備隊前,想到第一次識得了岸谷,想到了那些年的點滴……
「啊!對了!」靈光一閃,松阪大叫跳起來。
「怎麼了?」岸谷和池上忙不迭地問松阪,松阪則是急著往樓梯口拔腿跑去。
「我忘了!我有東西沒拿給我弟!」
岸谷與池上面面相覷,緊接著也在後頭追著松阪。
方才手上的菸去哪裡了松阪不管,他只是一路奔回梅澤房裡。他不敢停,深怕只要自己一停下,不,說不定還沒停下,就會「走」了。
下一秒,岸谷和池上也追進了梅澤房裡。他倆沒看到田中在,而松阪則是急忙地拉開書桌的大抽屜,小心地將它整個拿下來放地上,高大的身子跟著蹲下探頭入桌底。
「你在找什麼?」
「光碟!!」松阪答道。難怪自己會找上梅澤這傢伙,因為以前他就睡在這間房,梅澤的桌子他也用過。
一個光碟盒立在抽屜後面的小空間,松阪驚喜地急著要伸手去拿。
「啊!有了!真的還在!這個光碟是我要拿去給我弟……」
只見松阪的話還沒說完就轟然一聲倒地,岸谷撲向前去扶住他,但松阪已失去知覺了,手裡還抓著一個光碟盒。
「啊,這是怎麼回事?」池上趕緊幫忙岸谷將人搬上床。
池上去揉了毛巾,岸谷用無線找了橋爪、加藤和石川來。
沒多久,三人陸續到了,連岩瀨、西協等也都跟來。而加藤一到,就隨即在床前念了幾句咒文。
「怎麼樣?松阪怎麼突然就昏倒了?」岸谷關心著。
「料理長,松阪先生已找到了他的執念,所以離開了。」加藤回答。
「怎麼不聲不響就離開了呢……」石川看著床上的梅澤可睡得熟,還打呼呢!
「依我看,梅澤睡醒了就沒事了。」橋爪收起聽診器。檢查的結果很正常。
「那他的執念是?」石川詢問,接來岸谷遞上的光碟盒。
光碟盒上清楚地以特殊墨水筆寫著:致親愛的弟、龍二、兄贈、2017年,等幾個大字。
「松阪有弟弟?」西協瞄了一眼,卻完全沒有印象。
「是的,我曾聽松阪提過一回。」岸谷平靜地答。「但我不知道他弟弟住在哪裡,連名字也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
「嗯,那我去隊員家屬資料庫查查,查到了再告訴你。」石川將光碟交給岸谷。「到時請你將這寄給他弟弟,為了這個『回來』一趟,光碟的內容應該是頗重要的才是。」
「希望不要是有時效性的才好。」池上擔心地瞄了瞄光碟盒上的日期年份。
* * *
石川以無線找到了田中,交待了一些事項後,眾人便一齊離開了梅澤的房間。
離開時,岸谷和池上想到屋頂平臺的啤酒還沒收,便又回到平臺去。
見還有二罐啤酒沒喝,二人便坐下開瓶,乾了。
「今天真是高潮迭起啊。」池上靠在岸谷的肩,望著閃爍的繁星。
是提心吊膽才是。岸谷低笑,伸手攬著池上輕撫。
「松阪先生是位好人,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會喜歡他。」池上啜了一口啤酒。
「哦?」好像有酸味。
挪了挪身體,池上背對著岸谷改坐到他大開的雙腿間。「我冷。」
池上的舉動讓岸谷愣了一下,隨即揚起沈沈的笑聲,展臂將池上擁在懷裡。「那這樣呢?」
「好多了。鷹夜,我感謝上天,讓你來到我的身邊……」
「我也是……」
【節錄於過去、現在、未來……~執念】
===以下為關於執念二三事分隔線===
「執念」剛開始是一篇「第一人稱(此文擇日上傳)」的故事,完成後為了收錄於刊物,將它修改為「第三人稱」長篇文。
修稿過程並不簡單,因為第一人稱改第三人稱時內容會暴增~XD
所以您現在看到的第三人稱故事也不是完整版,胡說八道的廢稿大概砍了快五千字,現在找出來看,我自己都嚇一跳~XD|||
總之,它算是「鬼故事」,雖然一點也不恐怖(我不敢寫鬼故事也不敢看啦)~XD|||
它還有小劇場,擇日再上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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