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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了一隻雞和一串蛋,鐵生走在回倪記的路上,思量要熬什麼給妻子補身。

他腳步輕快,心頭愉悅也帶一絲不安。兄長過世後,幸好有妻子在,現在也將有孩子,日子幸福的教人禁不住害怕。

下意識他笑自己傻,在鎮上他沒熟人,在這一年多也沒官府來查察他,連他帶妻子去縣衙辦寄籍,也沒出差錯。

離倪記還有一段距離,他看到一個男人和二匹馬停在門口。本猜是客人不以為意,可再近幾步,發現那人背對門口不動如山,既不似客人也不像躲避寒風。他的笑意斂下了;不會是不長眼的地痞來鬧事吧?

他快步上前,一細看那人竟是舊時同僚兼好友。虎目一睜,他三步併二步掠上前去驚問:「石兄怎在此?」

男人低沉回道:「『老爺』在裡頭,別張揚。」

聞言大驚。妻子還在店鋪,他不敢想像她與那人一同在屋裡會是什麼樣的畫面。

飛掠進屋,妻子竟與「老爺」同坐一桌,嚇的他腳底發冷。

「夫君,你回來了,族兄來找你喝茶呢!我說茶得等你回來才泡,我只舀了豆汁。」起身迎上前,但丈夫幾乎立刻將她牽到身後。

他單膝跪下,身段壓的非常低。「老爺,請您讓小的洗個手關上門,再談,可否?」

老爺「嗯哼」一聲,下巴一仰表示同意。

鐵生將提著的東西放在身後工作檯,一手把前方的椅子撈來也放在身後讓她坐。「娘子,今天打烊了,沒賣的我晚些帶去胡同發送。」

「夫君?」原來老爺那麼年輕!三妹對不速之客的到來既訝異又不解,雖不安但沒多問。她一直以為能讓丈夫一家脫離樂籍的權貴老爺,年紀理當很大了。

鐵生不容她有意見即轉身去抱來門板立好,關妥三扇門,只留最靠近男人的那扇門空著。屋裡暗了,幸有窗外亮光照入。

他洗了手來到男人跟前雙膝下跪叩頭點地。「罪臣『鳳樂』,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妹見狀嚇壞了,差點從椅上滑下來,趕緊扶著身旁的工作檯欲跪下。

「小娘子,坐好。」

皇帝開了金口,她發顫不安又駭然的不敢站也不敢跪,只好乖乖坐著。

她知丈夫是欽命要犯,也知嫁了他便等同「罪婦」。但知歸知,當真遇上官差來逮人,不,逮人的竟是當今聖上?也就是說丈夫其實是軍爺了?還有金女竟曾是皇帝的「妾室」?這一切都太教人驚恐錯亂!

「直起身來,樂卿,你當真知曉自己是『罪臣』?」端起熱燙小碗,鳳葳向臣子的胸口潑去。「陣前棄逃,是唯一死罪。」

豆汁淋了丈夫一身,她低叫掩口,撲過去拿手絹為他擦拭。

「別跪著,對孩子不好。」反抱住她,他要她起身。

她嚇的低頭剛好一眼對上鳳葳的靴,這才發現那雪白翹頭靴,她之前看過類似的。在李林餅家的廚房,她當時看到的是金色靴身和鳳紋刺繡;那眼前當真是救過她的皇帝陛下了!

「小娘子坐一旁去,別讓朕說第三遍。」

「懇請聖上大發慈悲!饒恕罪婦夫君!」皇帝不怒而威的氣勢教三妹驚恐落淚,她扭著手絹抽咽坐到後頭去,掩嘴不敢哭出聲。在李林餅家時她的確被當今皇帝所救,深覺他是聖明君王,但也很嚴苛。

「書卿,上哪去了?」直言問,鳳葳日前才知心腹與臣子回過皇城,卻被妻子軟禁,是以追來一問。

「回稟皇上,臣兄已過世了。」

「死了?」龍目一瞇,鳳葳高聲。「來人!」

外頭的石立奔進來,還來不及跪下就聽到主人下旨。

「掌嘴!」

依好友手勁這一掌打下會連話都說不了,鐵生起身,硬是以肚腹受了對方一拳。退了一步跪下,喉頭一甜,差點咳血。

三妹又掩口驚叫,哭得渾身發抖,完全亂了方寸。

「沒朕放人,竟敢把書卿偷走,你有何話說?」

「回稟皇上,罪臣無話可說。」

「死了也不讓朕知曉,這麼厭惡朕?」

「回稟皇上,臣兄是不願困擾聖心,是故離去。」仰首,鐵生試圖辯解。「臣兄病得苦,不能教皇上瞧見病容,以免玷汙聖上視聽。」

「死前,他跟了人嗎?」

鐵生微僵不答。

鳳葳低笑:「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你不說朕會不知道?敢覬覦朕的人,朕會找出來五馬分屍!」

三妹聞言倒抽一口氣,差點要跪下為雲勇求情。

鐵生重重叩首。「求皇上饒命!那人不知臣兄身份,他在臣兄病危之際仍隨侍病榻、之後為臣兄送終,泣求皇上玉成。」

「葬在哪?」

「回稟皇上,骨灰供在寺裡。」直起身,鐵生照實回答。

「燒了?」

「回稟皇上,臣兄自知身為罪臣,無顏弄髒皇土,是以火葬。」

鳳葳無語,氣氛陰沉。

三妹忍不住瞅了皇帝一眼,想看出聖上是否為了金女之死有一絲傷心?

「小娘子,低下頭去。」

「娘子,不得無禮!」

二聲警告,嚇的三妹趕緊低頭。

「鳳樂聽旨。」

「是!罪臣聽旨。」抱拳,鐵生已有心理準備承受主人的懲罰。男子漢一人做事一人當,他信主人不會遷怒他人。

「不得攜家帶眷,即刻獨身前往北彊巨闕關官復原職。無朕宣詔,永世不得離關。」

鐵生一驚,虎目圓睜,望了妻子一眼。這、這不……

低著頭的三妹聽這一連串問答,分析理解後可明白了。

她聽過茶館的說書故事。道當今聖上還是皇子時以天價為清倌花魁贖身,花魁為聖上生下雙胞公主時難產而亡,後被追封「詩嬪」。

詩嬪之雙生胞弟揭發玨太子逆謀篡位,是助皇帝登基的第一功臣,封為「書相」。書相之弟是開朝以來最年輕的府尹,後被指婚為駙馬。么弟則長年駐守巨闕關,北方異族不敢來犯,數年無需動用政治和親以維持和睦,封為「樂將」。

同時詩嬪一家被賜予皇室「鳳」姓,獲得無上光榮。

思罷她心頭一震;那丈夫便是傳說中的「樂將」了!

她不可置信的轉頭看向丈夫,對他的認知徹底顛覆。又看向下旨的皇帝,她駭然掩嘴淚眼婆娑。

「聖上!可否、可否……」苦痛萬分,鐵生咬牙目赤、冒死進言。「罪臣之妻身懷六甲,可否待罪臣看一眼孩子落地……

鳳葳冷語打斷。「待孩子落地?那要多久?之後呢?要待孩子滿月?還是抓週?」

鐵生一時發急啞口。守關軍務哪是可以等的?但妻子正懷身孕,他怎麼能走?「罪臣、罪臣……至少讓罪臣妥善安置家眷。」猛地磕頭,他企圖再爭取一些時辰,卻也知此舉徒勞。

「明日雞鳴第一聲,若你沒在喜來客棧門口向朕跪拜出發,朕會直接讓石護衛送小娘子上西天,讓你無後顧之憂!」

「罪臣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搶在話尾重重叩頭著地,鐵生泣血謝恩。得到主子最大的讓步,他不敢再討價還價,以免主人變掛。

「得了!」一拍桌,鳳葳高喝。「來人!」

在石立的護送下,鳳葳離開。

鐵生起身回首,與妻淚目相對。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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