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不知等了多久,忽然有人從後頭衝出來;是兄長。
「還真是妳這丫頭來了!省得我廢工夫!」粗暴的,李元寶拽著她一路拖進廚房,旁邊的掌櫃和小二都是一臉看走眼的表情。
「哥!你抓痛我了!」又痛又驚,她的兄長從不進廚房,那有失他身為林記大少爺的體面。
「誰准妳叫我『哥』?叫我大少爺!」
一被拖進安靜詭異的廚房,她見沒人幹活兒,好幾位師傅和廚工都在牆邊排排站,母親則雍容的坐在大位。
「娘親,女兒來向您請安。」福了一福,她不安的四望,不明白現下情況。
琁情哼一聲,面色不悅,皮笑肉不笑。「妳來。」
三妹奇了,上前去。「是,娘親。」母親很少像現在這樣對她和顏悅色。
「妳來的正好,家裡發生了些事,我正想派人去接妳過來。」
母親還沒問,元寶出手改扯住她的前襟吼:「快說!『長相思』的秘方是什麼?」
三妹嚇了一跳,掙扎反問:「哥你沒頭沒尾的說什麼?」
「少廢話!只要把長相思的秘方說出來就對了!」
「寶兒你放手,這樣扯著她,她也不好說。」冷眼旁觀,琁情不在乎兒子粗暴的行止。
他甩開三妹,她踉蹌退了幾步瞥見每人都盯著她觀望,母親和兄長的表情也像要吃了她似的。「為什麼需要長相思的秘方?這裡那麼多師傅!」
繼父花大把銀兩挖來京城的名糕餅師傅,壯大「李林餅家」的聲勢。李林一開幕,就成為京城屬一屬二的大餅鋪,是今年御匾競賽奪冠呼聲最高的候選者,她去年還見識過萬人鑽動的盛況。
「問個屁!妳只要說就對了!」
「別氣,寶兒,別為個丫頭跟自己過不去。」一瞥女兒,琁情也沒什麼耐心,長話短說。「今年的中秋競賽快到了。聖上有意重溫歷屆贏得御匾的奪冠糕點,我們李林餅家理當要上繳長相思。」
「李林沒拿過御匾,何必上繳長相思?」莫名奇妙,三妹呆愣著還沒想通。
「笨蛋!我是林記的繼承人,林記的招牌名點就是長相思!我當然得繳長相思上去!」
三妹望著兄長又看四周人,對上母親的冷眸,驚恐反問:「娘親,您將爹的長相思當成李林攬客的招牌?還向朝廷謊稱要上繳長相思?這是欺君之罪會殺頭的啊!」
「長相思是林記的招牌,現在是寶兒當家,當然是李林的招牌。」
「娘親!長相思是爹的!」揚聲,三妹反駁。「哥沒學,怎麼能拿來當李林的招牌!」連父親的徒弟陸叔都沒學到精髓,再加上剛才那難以下嚥的冷紅豆包子,她不信這裡的師傅做的出長相思。
「賤丫頭!長相思是林記的!是寶兒的!不是那隻臭蟲的!」尖嘶,琁情每次看到這像極贅夫的胖丫頭,她的怒火就攻心。小女兒的存在是她一生污點,證明她沒為情郎守身如玉,而被低下的糕餅師傅玷辱了。
那該死的倪福氣,成親前說好沒她允許就不能碰她。
成親後半年,在她為了心愛的俊郎生下元寶和月寶這對龍鳳胎時,姓倪的就該認清自己只是個現成丈夫,理所當然得知所進退乖乖閉嘴、老老實實在廚房過日子就是。沒料他不知分寸,竟趁她為俊郎心傷酒醉時,禽獸不如的玷污她,害她孕吐了快半年、胎兒又打不掉、生不如死的生了個髒丫頭。
若不是為了保留贅夫為林記奪下的御匾,她早轟這二個卑賤的傢伙出門,省的一見他們就污了她的眼。「快把秘方交出來!」
三妹鼻頭一酸,再也不能忍了!「娘親!爹親不是臭蟲!爹親一輩子只仰望您,您至少該認同他是您的丈夫!」
「閉嘴!不要再說廢話!我只要秘方!」
母親的目光就像她記憶以來所知:她是臭蟲的女兒不是母親的女兒;她的心像碎掉似的痛!「娘親!」
「快說!」尖叫,琁情逼問。
「求您認同爹親!您們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啊!求您了!」認同我!三妹跪地哀求。
「天殺的名正言順!我的名節就是被那隻臭蟲毀掉的!」抓了手邊的杯子,琁情失控的擲過去。「快把秘方說出來!」
三妹抱頭一躲,杯子打在她身上落地破碎,她不敢置信看著母親,煞不住淚水奪眶奔流。
她在母親眼底,看不到一絲自己的存在。「娘親,我真的不知道秘方,爹親到死前,等的只有娘親回眸、等的只有哥肯承接手藝,我是一定得嫁的女兒啊……我……真的不知道……」
「妳說謊!妳這賤人!妳一定打定主意要害死我!賤人!」再次出手鉗住她的雙肩抓起來搖晃,元寶狂暴的吼:「妳成天和那死老頭待在廚房,怎不知道!」
粗暴的拉扯教她吃痛,一陣委屈猛地衝上來!「哥!你怎麼能那樣稱呼爹親,爹總是那麼為你,把你視做傳人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那年你連生員都沒考上,發瘋砸掉縣老爺為老太夫人訂的壽桃後跑去慈荷鎮躲起來,是爹親替你擔了罪、挨了板子,十天都下不了床!」
「他沒收好壽桃是他的錯,挨板是理所當然!別賴到我頭上!」
「放開我!」被搖晃的快散架,她氣哭了掙脫不掉。
「別說那些無關緊要的雜事,只要說秘方!沒繳長相思出去,聖上怪罪下來妳擔!」尖嘶,琁情高聲恐嚇。
「我不知道!這裡那麼多師傅他們不會做嗎?叫他們做!爹親沒教過我!我不知道!」
元寶改一手扯她的衣襟,一手抓她頭髮強迫她面對他。「妳這個賤人快說!」
「娘親!爹親一輩子只有妳一人,至少念在夫妻情份……」忍痛不回答兄長,她直向母親尖聲喊。
「閉嘴!別再說那些廢話髒了我的耳朵!」
「賤人!只要把秘方說出來就夠了!廢話少說!」
「我不知道!」尖叫,她試圖推他,卻抓不到施力點。
「快說!」母親向來都站他這邊,元寶有恃無恐一巴掌甩下去,立刻讓妹妹的臉浮出五指印。「食譜藏在哪?賤人!還有口訣也背出來!不然有的妳罪受!」
「沒!」臉痛到麻掉,頭暈了、嘴也破了,她仍硬氣把口中腥甜吞下去不屈服。「沒食譜!沒口訣!你忘了我和爹親都不識字嗎?食譜跟無字天書一樣!口訣?哪來的口訣!口訣爹親怎麼會傳給我?我是女兒!是一定得潑出去的水!你該問你自己!爹親在世時你怎麼沒要爹爹把口訣教給你?你是林記餅家的傳人啊!」再也不能忍了,她痛哭喊出滿腹為父親的委屈與不值。
「住口!妳這個無禮的賤人!」當不成國舅爺已教人夠嘔!竟還將他跟做糕餅的低下行當扯在一起!元寶扯住她,一拳把她揍倒在地。「快說!快說!」
劇痛教她來不及躲,元寶再次拉扯她的頭髮抓起她再揍。
她閉眼咬緊牙關抱住頭,躲不掉一次又一次重拳的攻擊。四周的廚工都觀望主母臉色,不吭一聲;她知沒人會救她,她得想法子逃,不然會死在這。
求生意志促使她雙腳亂踢,但還沒踢到兄長時,突然聽到有人喊:「掌嘴!」
可預料的重擊沒再落下,反倒鉗住她的人一鬆手教她跌撲在地上。聽到巴掌聲響起的同時,兄長殺豬似的號吼。「你們是誰?大膽!我爹可是官老爺!你們是哪來的土匪!啊!」
同時琁情也尖叫。「快來人!有江洋大盜闖進來!啊!」
「住口!潑婦!掌十一!」
「聖駕在此不跪迎者,重掌二十七!」
巴掌聲不斷,場面一陣混亂。
三妹抱頭伏地縮成一團,幸好沒人再揍她,她恐懼的顫抖,渾身痛的快要嘔吐。
耳邊盡是不絕的哀號和巴掌聲,她怯怯睜開眼,看到一雙鳳形刺繡的翹頭靴,她偷偷轉頭見糕餅師傅們叩頭跪了一地,各有二名官爺架住兄長及母親,還有另一名官爺一邊甩巴掌一邊報數。
她下意識抬頭,卻聽一名官爺大喊。「大膽!不准抬頭汙穢聖顏!」
「是!」趕緊趴下,映入她眼底的金靴亮的晃眼。金色靴尖……是雅座裡的貴客!她發抖,直聽兄長哭號和母親哀求「饒命」。
好久,打滿二十七,她見鮮血灑落地板,還有幾顆牙,接著又聽官爺報告。
「稟皇上,二個無禮賤民都昏過去了!」
接著「嘩啦」一陣潑水聲,她又聽到兄長和母親哭泣。
傳達聖意的官爺揚聲。「製作『長相思』的倪師傅何在?」
沒人答。
那金靴踏了二步向前,靴尖碰到三妹的手指,她嚇的收手又縮成一團。
官爺又喝:「大膽!趴好!快回禀聖上!」
她嚇的眼淚控制不住飆出來,趕緊重新趴好,只怕惹怒聖駕會小命不保。「回、回稟皇上,家父已於二年前亡故。」
官爺再問:「技藝由誰承接?」
「亡父技藝傳子不傳女,是故無人承接。」
「賤人!妳說謊!」聽女兒的回答,琁情插嘴尖叫。
三妹又聽「掌嘴!」令下,二個巴掌聲響後,母親又哀哭了。
「大膽!聖駕在此不得喧嘩!不准欺誑!」
「民女萬死不敢欺騙聖上!」高叫,三妹急得叩頭。
官爺再度威喝:「老實說!不然以欺君之罪治妳!」
「民女就算死在當場也不敢謊稱承襲了亡父手藝!」嚇壞了,她不敢說一句謊話。
「李林的當家怎沒承接手藝?」
三妹聞言一陣暈眩,思及父親一輩子等不著母親認同,想自己虛度半輩子也沒學到父親手藝精髓,而兄長卻視父親於無物,霎時萬般委屈不甘若巨浪湧至教她腦海一片空白,哽咽啟口。「他不是民女兄長,亡父所出只有民女。」
「他不是妳兄長,那妳何需在此?」
「民女來通知母親,民女已訂親了。」抬頭對上母親滿臉的憤恨,她心碎的淚止不住。
忽然在她頭頂,一陣諷笑聲揚起,是皇帝笑了。
她驚呆了,睜著淚眸不懂自己說了什麼讓至高無上的皇帝發笑。
官爺又問:「通知了嗎?」
「通知了。」瞅著母親,她希望在對方眼底看到一些給她的祝福或其他什麼都好,就是別那麼冰冷無情。偏偏這是奢求,母親此刻給她的仍只有嫌棄和恨怒。
官爺淡淡下令。「父死從夫,妳跪安吧。」
她不懂「跪安」是何意,是以仍跪著。
「快出去!」見她不知規矩,官爺粗吼。
「是!遵旨!謝皇上隆恩!」驚嚇,她不知自己喊了什麼,跪著爬出去。
「不准走!妳這下地獄的賤貨!妳會害死寶兒的!啊!」
三妹又聽官爺喊「潑婦!掌嘴!」然後母親又哀號,同時巴掌聲接連的響。
「無人承襲倪師傅技藝,還敢以長相思為店頭號召,對聖上發下誑語!欺君之罪,罪無可赦,全部拿下!」
官爺下令後一室哀號和「饒命」此起彼落,三妹聽的發抖並沒比較舒服。連滾帶爬,她愴惶抓了自己的包袱逃出李林餅家。
一出門,她見一列像皇室禁衛軍的隊伍在鋪外包圍待命,後頭還綁一串不知從哪拖來的糕餅師傅和餅鋪老闆,嚇的她不敢多待逃進斜對面的金財客棧。
她沒忘現在不能走,她至少得在這等三天。
多給銀兩要了間正對李林餅家的房,她緊接著見官差卸了李林的招牌,押著母親和兄長及一堆僕從出來,查封餅家。隨後趕來的繼父,不長眼的大發一陣官威後也被官爺押走。
坐在房裡,她拿冷水巾敷著臉上創痛。這一連串變故教她忍不住掉淚,希望三天快過,希望鐵生快來接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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