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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棧等待鐵生之時,對三妹而言度日如年。

由店小二口中聽來的消息,道是這幾日因皇帝微服出巡,糕餅街風聲鶴唳。

凡類似李林餅家這樣冒用御匾師傅的名聲攬客,或手藝名不符實、哄抬價格的餅鋪主事者皆被聖旨嚴辦,也有家族成員連坐的情況。

她不敢請店小二幫忙打聽母、兄的現況,也沒多餘銀兩可去官衙打點。

日前她被皇帝趕走,連身負官銜的繼父都收押大牢了,她一個弱女子哪有辦法可以打探此事?

一日過了、二日也過,她等著鐵生來接,越等心下越是著急。

到了第三日,她耐不住心焦又怨懟,接著心生恐懼。

鐵生與金女之所以變成欽犯,是受「老爺」指控。若二人回頭向老爺求饒,老爺卻去報官、不肯善罷干休,可怎麼是好?帶著金女,鐵生定是逃不了。

心頭發慌,她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二人平安無事。

 

等著街道上不知何時會出現的烏木馬車,風中傳來一陣桂花的香氣,教她想起和鐵生在山中寺院賞花時,他唱歌的身影。

她之後問金女歌的意思,他只曖昧的答是吟詠茶花的歌,卻不肯告訴她歌詞的深意。

逛燈會那夜,她依約定扎上白珠花。鐵生一來接她,便讚她可人,說珠花很適合她,害她又思及那首歌,掩不住胡思亂想,心緒又羞又亂。

這回鐵生沒法和她一起來見母親,她本打算向母親請安、報告婚約時要扎著珠花,至少可以告知母親,珠花是鐵生的如父兄長送她的正式見面禮。

打開包袱,她由小布包裡取出白珠花,望著窗外摩挲它,祈求能與情郎心有靈犀,也許他很快就會到達。

摩挲著,她忽然摸到在珠花的後面有個奇異的刻痕。她翻過背面一看,珠花的金絲鏤花座台下,刻著「尚實」二字,彷彿就像章印。

這與珠花很不搭調的二字刻印好眼熟,她好似在哪見過……是芳渠鎮市街街首,某家打金鋪的店招!

她不解的看著它。金女十七、八歲用的珠花,怎會刻有尚實打金鋪的店名?

越想越奇,她忽地恍然大悟:這不是舊珠花,這是新訂做的!

難怪她剛拿到珠花時,就覺得它們很新,還以為是金女很細心的保養它們,事實並非如此,它們根本全是新的!

為何要騙她這是金女的舊髮飾?

思緒一時混亂,她想這些日子以來,諸如鐵生說下工了沒事做,便來倪記幹粗活兒。說為了金女的後事,他得去看寺院環境,陪她上山祭拜父親。說金女在家無聊想找人陪,是以邀她搭伙。還說好奇鎮上的燈會盛況,找她一塊兒去逛。

她驚覺,這些分明都是他們兄弟倆串通起來說謊,是另有所圖!

霎時她熱了臉,為了妄自猜測在房裡團團轉。鐵生這麼對她是要圖什麼?

想他對她表白感情時,她太驚訝了,只羞怯的接受卻沒想太多。

掩住忽地發燙的頰,她的思緒飛快、心口直怦跳。他大可直說要送她東西,何必拐彎抹角?可他要真那麼做,她當下肯定是不會接受的。

是以他說這些謊,為的是不給她負擔?

將珠花收好貼在心口,她的心湖激盪。她怎麼那麼遲鈍?到現在才發現他其實從很早就開始對她獻殷勤,卻讓她以為那只是義兄妹之誼。

她渾身發顫,這才發覺他雖然高大強壯,心思卻如此細膩又……熱情。

心湖熱燙,她想他們現下是走在一塊兒了,但她既無財也無色,還占了他大便宜,這怎麼是好?對他的貼心,她是否該裝傻?她該如何才能表達對他的心意?

深吸一口氣,她思索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仔細的釐清後心中有了決定。

*   *   *

與三妹分道後,鐵生駕著馬車駛往當今皇帝的異母六妹「晉公主」府。

車停下,府外侍衛立刻上前高喝:「公主府前,閒人勿近!」

鐵生下車迎上拜下,遞出拜帖。「草民是『鳳禮駙馬』族弟,求見駙馬。」

「駙馬爺是你說見就能見?快走!」雖有拜帖但一身平民打扮,怎麼可能是駙馬族弟?

「草民車上載有駙馬的族兄,至少請代為通傳,草民在此等候。」

「哪來刁民快滾!」另一名侍衛拔刀吆喝,鐵生硬是不退。下一秒刀砍來,他身一閃手刀貫勁劈,擊落大刀將侍衛震飛出去跌趴在地。「請代通傳!」

「無禮刁民找死!」侍衛們高喊,全衝上去攻擊。

刀械不長眼,鐵生以一擋百,全不讓人近身。

公主府管事奔出一探究竟,趕緊回頭上稟。

接連車輪戰沒休止,鐵生青筋浮爆開始控制不了力道,教侍衛們紛紛帶傷。

「住手!」奔出府門,鳳禮一見是么弟,面色鐵青。「全部退後二十丈!」

侍衛們得令盡皆狐疑,奉命後撤仍不忘戒慎窺看。

鐵生低頭看對方,低聲:「三哥,借一步說話。」

「來做什麼?」保持距離,鳳禮不想讓人看見他和手足往來過密。

鐵生遙指後頭。「要三哥幫忙,請褚大夫出診。」褚大夫曾任御醫,其醫術高明在京城無人不知。

「馬車裡是誰?」是誰鳳禮大概知道,只是故意問。

「是二哥。二哥病重,我們求助無門了。」

鳳禮諷笑。「要我幫忙窩藏朝廷欽犯?我不上告大理寺逮捕你們就仁至義盡了!」

「三哥!」低啞一喚,鐵生滿面哀求。

「不必叫我!要不是車內妖人誣陷玨太子意圖謀反,助賊皇登基,我鳳氏一門豈會被滅?只剩你我和那妖物三人!」

「三哥!你怎還如此誤會二哥?我們一家歷代實屬玨太子黨派,在玨太子之變時理應全數誅連處斬。若非當今聖上寛厚,看在與二哥情份上饒我們不死,你現在哪有綾羅綢緞、瓊漿玉液的日子可過?你怎到現在還對玨太子之變執迷不悟?」

「被軟禁公主府、失去權勢、不得參與朝政的日子生不如死!」面色猙獰,鳳禮恨不得剝了車裡妖物的皮。

「三哥!權勢地位真如此重要?讓你無視手足之情?若非二哥從了當年還是皇子的聖上,我等哪有機會脫離樂藉?你哪來身份可被聖上指婚為駙馬?這一切都是聖上的仁德恩賜啊!」

「別說了!」一揮手,鳳禮向後喊:「管事!」

一名管事上前來聽主人交待,立即奔回宅邸又奔出來,捧上一袋錦囊。

鳳禮撈來錦囊拋在么弟腳邊。「公主殿下不喜你與妖人靠近,拿了快走,否則休怪我喊人來將你們拿下!」

「三哥!」對方撂話後拂袖而去,鐵生痛心。他撿起錦囊,進入馬車廂跪坐到兄長身邊。

「不是早說過別來找三弟嗎?只是受氣罷了。」道不同不相為謀,金女苦笑。「我們回去吧,我想在芳渠鎮平靜過完最後的時日。」

鐵生咬牙,緊握雙拳。「不,還有最後一條路。」

金女見其神情便知一二。「別!不要!不可以!不可以回去!」

不顧兄長反對,鐵生彎身鑽到駕駛座,駛向皇城。

*   *   *

深夜,皇后的寢宮。

皇后正準備睡下,沒發現角落的宮女已被放倒。才正要喊人來侍候,一道人影從黑暗處走出來。皇后一驚才想尖叫,即發現眼前男人是誰。

她定眼見他背後揹著人,表情一凝。

「罪臣鳳樂,叩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恭敬跪下,鐵生抱拳低首。

「書卿,怎麼了?」鳳目一瞇緊盯著被揹的男人,皇后沒讓臣子起身。

「臣兄病了,特來求助娘娘。」

「把人放到本宮蹋上。」

鐵生仍跪著,沒照做。「聖上不在,罪臣才來求娘娘。若娘娘不肯開恩,那罪臣便走。」本想求助皇帝,不料聖上不在宮裡。

皇后往旁邊的木架上拿起短鞭,回身一鞭子往他臉上抽,嬌喝。「夜闖本宮寢殿就可誅你九族,還敢放肆?」

紅痕滲血,鐵生不吭一聲痛。「罪臣不敢,罪臣是走投無路才來求助,請娘娘開恩。」

「放上蹋去!」

這命令等於是應承鐵生的請求,他得令將兄長放上鳳床蓋好被,跪在蹋邊。

「皇宮是你們說來便來之地嗎?」

望著皇后的繡花鞋尖,他低首。「罪臣無言辯解。」在情竇初開的年紀,他以為完美女性的標準便是皇后。

當年的皇后是京城第一才女,嚴相國寶貝孫女,閨名「儀華」。她雖不美豔但氣質風儀俱佳,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不為她風采傾倒的青年才俊,在同儕間會被嘲笑。

人人都道相國為了培育未來的皇后,用盡心血。

當時儀華最合宜的婚姻對象是玨太子,也就是現今被軟禁魑州的玨親王。透過與相國的關係,她不時出入宮廷,但玨太子長她快十五歲,是以不相親近。

反倒帶著金女到處玩樂的葳皇子,與儀華親近,因此她識得了金女。護衛葳皇子的鐵生,也識得了儀華。

那是段不成熟的感情,鐵生為了她的若即若離而心緒不穩。後來才發現她對他釋出善意,是為了搏取兄長金女的好感。

儀華心繫之人是金女。

但兄長是臣子。從委身葳皇子起,兄長便只為皇子而活,毫無自我,是以從未對儀華有任何不合宜的行止。

揭發玨太子逆謀造反、助葳皇子登基、穩住國喪時之大局、為鞏固皇權建議聖上與儀華大婚,兄長盡其臣子本份。

沒男人不為儀華風采傾倒,偏偏金女不為所動,還安排聖上選她為后,因此她恨上了金女。

身陷後宮鬥爭的金女為了不讓鐵生也被捲入朝廷政鬥,主動要求皇帝將么弟貶至北彊守邊。

之後金女病了,被軟禁宮內。若他不依從皇后,便會被安下與皇帝相關的不實罪名。

是以鐵生回京帶兄長離開,盡為人臣子所應為之忠誠。

*   *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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